自由诗

陈群洲的诗

猎人2014-09-22 10:52:49
陈群洲的诗
 
 
《他乡开始的雨季》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其时我正在他乡一座神秘的古寺里
木鱼沉闷地响着。我不能告诉菩萨
自己真实的内心。我无法久留
雨季开始了,我得加紧赶路
一路上的花儿开着。树泛绿了
我格外地乱,无心赏景
雨有可能一场接一场地下
那棵树在远方。刚刚移栽到我的院子
她是我的春天。那么大的雨
她的梦会不会被淹得一地泥泞
而伞,还在我的手里
 
《钢厂门口的水果店》
 
小到葡萄,栗子,大到榴莲,奶水丰沛的椰
躺在这里的每一枚果子,都有过浪漫往事
幸福的花期。结果无比甜蜜
象刚刚走出钢厂的女工。她们的青春期
多么灿烂。象飞溅的钢花,内心炽烈
把性格里的刚强与坚韧交给壮烈的燃烧
现在她们面色红润。有了另外的一张脸孔
热爱生活。向往爱情。渴望有成果的约会
现在,她们和水果店的老板娘一样
柔情若水。浑身浓郁的果香,糖分十足
男人轻轻咬上一口,余香不绝
 
《致茗的情书》
 
不是虚幻的影子。是千真万确的你
光芒闪耀。独特的体香,妩媚的青春
在一杯晶莹的水里,慢慢还原万种风情
响彻盛夏的声音开始感染漫长得像河流
一样的整个下午,连同那些封存激情的记忆
我们之间真的只隔着薄薄的水。近在咫尺
我看见光阴里你慢慢游动。像腼腆的鱼
多么可爱!茗,请不要拒绝真诚的邀请
让我们一同拥有此刻的浪漫,忘乎所以
让我,以这种特别的方式亲近你
很久很久了,那么多的话我必须告诉你
 
《爱你的方式》 
 
最后,我决定用漫长的一生一世
来证明我渺小得如同尘埃的爱
尘埃般的爱里,有露珠的光芒,小小的疼痛
我无法送你跑车和整花园的玫瑰
但我会穿越风雨守候在你可能出现的路旁
会数着日月星辰等待你每一个姗姗来迟的生日
会,以内心微弱的火焰悄悄照亮你
这样的方式是过于单薄了些
但燃烧的激情会消散,不过一瞬
太阳升起又落下,不过一日
枝头上的叶子从嫩绿到枯黄,不过一春
我的爱四季常在。现在和未来一样
不管你在意与否,接受与否
五谷杂粮会老去。誓词和栀子花会老去
你我也都会慢慢老去。有如黄昏终将到来
夜幕降临之时,美貌的你将满脸皱纹,步履蹒跚 
而你朴素的名字,笑声,比蜜还甜的容颜
你最初让我见到的单纯而羞涩的样子
会永远年轻。长生不老地灿烂在我春潮奔涌的梦里
春过去了。秋过去了。我的爱还在疯长
直至有一天,想你想不动了
你发梢上淡淡的香还会在我的周身弥漫
 
 
《一只蝴蝶飞过新华村的春天》
 
请允许我仰卧在这向阳的山岗
静静分享一只蝴蝶的幸福
这是新华村春天的一部分
小小的一部分。从一丛小草开始
她的舞台多么辽阔,花裙子多么妩媚
仿佛多年前我的邻家小妹
她一路歌声飞过,禾苗返青拔节
溪流激荡。道路越来越宽广
她浪漫的爱,真实得像三月的阳光
像羞涩的花。缀着露珠,一尘不染 
 
《当年教书的学校》
 
跟许多普通的湘南山村小学
并无二样。土坯房的四合院
北边第三间是我曾上过课的教室
那里有多么快乐的时光
一墙之隔有蒲公英的梦
六月的田埂边疯长的豆荚
热爱集体的禾苗
 
我到来之前,风早已把
窗上最后一张薄膜撕走
斑驳的墙像印象派油画
就在这个简陋的教室里
我带着遍地纯朴的葵花和野山菊
一笔一划识字。掐着指头数数
背春眠不觉晓。游朱自清的梅雨潭
在锄禾日当午的天空下
后来他们陆续走出了校门
像弹弓上射出的弹子
散落四方。再后来
他们成为了大学生。各式各样的老板
庄稼汉。也有偶尔的讲台传人
 
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会记得那些孩子
他们可爱的笑容和顽皮的样子
记得在教室里我给他们上课
在看不见的地方生活给我上课
为了一份及格的分数
我们共同刻苦努力
面向未来,充满信心
 
《表妹》 
 
现在,她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包括生命与爱。在37岁的这个初冬
潜伏脑子里的罪恶肉团
鸡蛋大小的神秘而冰冷的白
被锁定在一张阴影重重的胶片上
尽管专家们有近乎万无一失的把握
删除过早写下的这枚生命句号
这个可爱的孩子母亲与母亲的孩子
还是躲在屋子里下了整整两天的雨
她从镜子里反复读光着头的自己
在鹅蛋型的脸上培养艰难的微笑
人生会有许多突然,像此刻
天气突然变化。亲人突然团聚
省肿瘤医院15楼最里边的病房里
突然堆满了亲情、鲜花与祝福
在无影灯下做了5小时美梦的
表妹,让v型手势推出
直至石头与掌声 
在手术室门口,稀里哗啦落下来
 
《终于说出的往事》 
 
这是埋了多年的一个秘密
那时我二十五六岁。有点老土
在论资排辈的机关循规蹈矩着
没有恋爱经验却蠢蠢欲动
总喜欢去伙食并不好的机关食堂打饭
总会在旁边的小学校下课铃响后
期期艾艾去排队。偶尔遇上不知道名字的你
可能你至今都体会不到,那种心都要跳出来的感觉
纯粹的爱。莫名其妙。虽然有些难以启齿
唯一的一次,感激地对你说出宝贵的三个字
记得那天的会开到很晚。打饭的队伍很长
我气喘吁吁跑去。你正在窗前东张西望
主动给我要了份两毛钱的老南瓜
然后浅浅一笑。我红着脸说:谢谢你 
 
 
《自白书》 
 
事实上,这些年我都在不停地修改参照物
调整对于幸福的理解。我还能说些什么
低头不语的草们行将离去。春天来了
而落叶还是走了。一棵断臂的树
在路边艰难地寻找水分与养料
等待它的,永远是斧子、砍伐与死亡
我所认识的蝴蝶,已经为爱死在路上
那些低处的鱼,一辈子与世无争
为了一丁点食物,摆上餐桌的时候
早已面目全非地被红烧、清蒸甚至油炸
不要问我为什么总是沉默
现在,我真的学会了如何面对
学会了淡定与珍惜,顺其自然
比起身边这些生命的遭遇
我们活着,已经多么幸福 
 
《风景:女导游的故事》
 
漫长的连霍高速上
内急的女导游终于忍无可忍
她翻过栅栏,寻找可能高过头顶的障碍物
朝着神秘的玉门关方向。当娇小的身影消失
在追逐者比太阳光还要炽烈的视线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想象
广袤的河西走廊上,她悄悄蹲下的地方
明年秋天,将会长出一株
像她一样妩媚的雪白棉花
 
 
《猫的后现代生活》
 
这些生活的艺术家
在午后,大摇大摆听古典音乐
晒暖呼呼的太阳。与从前的仇家鼠
在小区的花园调情,其乐无穷地打成一片
集体瑜伽。再不用捕食猎物
晚宴上总会有足够的美味佳肴
E时代,这样的另类
因为特殊的身份
它们尽情快乐,没有忧伤
 
《矿泉的旅程》
 
追寻它复杂的家族背景要上升到遥远的云
曾经拥有H2与O甜蜜而浪漫的幸福时光
后来它颠沛流离的一生,可能有过多重身份
雨水。山泉。或者漫长的河流
穿过山川平原。春夏秋冬
出现在人们需要的时刻
才住进狭窄而拥挤的塑料房子
依然努力保持美好状态:内心澄明
站姿优雅。即使再一次行将消失
依然从容镇定,拒绝一丝一毫的污染 
 
《做春天的一片叶子》
 
这是春天将要来临的时候
我最直接的请求。是我渴望的
另一种生命形态:叶子
我会从一条萌动的枝上轻装出发
叶脉里奔涌激情、爱与向上的力量
在最近的地方守护花香
以绿的翅膀做亲近春天的飞翔
以叶子的名义焕发青春
接受不老阳光和小鸟的歌唱
从此,我与树融为一体
年复一年,拥有永远的春天
《1985:我的遥远的桑园中学》
已经找不到一棵桑树
我只能把想象交给渐渐黯淡的黄昏的风
妩媚的叶子,洁白的绫罗绸缎
许多年后,我开始反省那些发黄的故事
在青春的躁动中犯下的错误
唯一一次与学生大打出手
上课时对美丽女生心猿意马
作为班主任,我的那些调皮的学生
居然组织小分队,扫荡镇上的小商店
校园后面的小路是我去过最多的地方
我永远记得那里的小石子与长势蓬勃的野草
夕阳里有流浪的狗走过,它的孤独多么像我
感谢那个后来成为了我好友的乡邮员
会在每天的第二节课后准时出现
我的那些飞出去的诗歌,偶尔变成铅字
那么多年,我守着偏远的乡间
不停地写。经历一个诗人最痛苦的磨砺
读唐诗宋词,遥远而神圣的泰戈尔
雪莱。普希金。所有那个时代我所能知道的大师
感谢他们带给我快慰。仿佛黑夜里的灯盏
照着我艰难抵达人生的下一站 
  
《桂,迟迟不肯交出内心的光芒》
 
原本我也忽略了这种存在
阳光灿烂的秋日,阵阵芬芳
打动我,直至深入五腑六脏
我记得,早在热闹的三月
成群的花儿为赶蜂蝶的party
便浩浩荡荡上路了。而她不露声色
迟迟不肯交出内心的光芒
经过了夏。经过了霜的冷酷
如今,这些被岁月反复提炼
黄金般纯粹的小颗粒,仍然躲在枝间
即使没有风的炒作
也广泛流传,弥久不散 
 
《秋天在一场雨里远去》 
 
田埂边野菊们恬静地情爱
鸟儿阵阵飞过旷野,歌声悠远
金黄色的田原,我写意的油画
这些美好的景象常常拥挤在梦里
现在,我只能怀念
我所热爱的秋天在一场雨里远去
空荡荡的天空住着寂寥的往事
我看见落叶做着无秩序的飞翔
草们一夜之间枯黄,全都低着头颅
想起残雪就要埋葬这一切
我在窗前久久沉默。这是谁的安排
季节更替,是命运的结局还是开始
 
 
《曹溪,这个让我们变成鱼的下午》 
 
把神秘的身体交给激情与水
现在,被彻底解放的我们
真正与青山绿水融为一体了
不要问从哪里来。我们终于抵达了
大地的出口。这些地层深处奔涌的泉
另一种形态的阳光,多么疯狂
褪去冗沉外表,我们的躯壳跟灵魂一同舒展
慢慢释放。慢慢返祖。一尾尾原始的鱼
在低处,在不可抗拒的热情里
用野性与滚烫的岩层直接对话
在曹溪的这个下午,除了简单编号
我们再没有形形色色的级别,欲念
甚至性别和名字。所有人身份平等
都是幸福而纯粹的鱼
 
《卖:一个热词的疯狂向度》

原本跟买相关的纯经济活动
突破一切底线疯狂流行
五花八门的大卖场里
有来头的卖位子,卖厂子,卖矿藏
有路子的卖批文,卖指标,卖合同
脑子活络的卖点子,卖乖,赶时髦的卖萌
胆大包天的卖考卷,卖证件,卖国家机密
不要命的卖婴儿,卖海洛因,卖枪子弹药
为了生存的卖小菜,卖废品,卖力气
走投无路的卖血,卖肾,卖处,卖身
卖这卖那,卖东卖西
所有卖家都指望意想不到的好价钱
敢问天地良心,究竟谁是最后的赢家
 
《雪》
 
多年前在咖啡馆里遇到的女孩
给人的印象跟她名字一样
晶莹剔透。且美且纯
像春天的花,没有绽放就已让人心动
那时她的身份是职业学院旅游专业的
大二学生。大我女儿正好10岁
我想象着女儿将来长成她的样子,人见人爱
或者说,我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女儿
暑假,同学邀她去了陌生的省城
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说是社会实践
我居然比家长还坐卧不安
辗转找到她。给她买吃的,给她钱
把她坚决地送上回家的火车
告诉她人生很长,每一步都要走正
要好好读书,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她不做声,像做错事的孩子
不停地摇头或点头。再后来
听说她父母亲所在企业倒闭了
她提前离开了学校
我托很多人打听过她的情况
没有一点消息。我为我诗人的理想主义而遗憾
现在,我的女儿也成了大学生
乖巧懂事,常常让我有些小小骄傲
这时候,我会偶尔想起
早已融入社会的这个曾经叫做雪的女孩
如果她没有隐姓埋名,依然是从前的样子
如果春天的阳光还能够照进她的生活
多么希望她不要完全被世俗所湮没
 
《衡阳饭店》
 
三四十年前,和解放路上的百货大楼
名气很大的瓦子坪地区人民医院
是这个湖南第二大城市的标志性景点
当衡阳城里的许多牌子变成老字号
比如南北特的石鼓牌酥薄月
粤汉铁路局注册的衡阳车站前百年古樟
人们偶尔想起已经无影无踪的衡阳饭店
连同记忆里的那些历史风云
距它不太远的人民大会堂和工人影院
芙蓉手表,双雁自行车,中华弹子锁
下榻过的客人肯定记得
功能单一的衡阳饭店只有几层楼
没有麻将房,配套的KTV
与带特殊服务的洗浴中心
甚至没有见过百元一张的人民币
客房里配有篾套的老式热水瓶
上面印着有力的毛体:为人民服务
 
《瓷片》
 
直到黄昏,我们都在找寻
血缘关系比较接近的碎片
我们要在记忆完全消失之前
还原这些伤者。这些九百多年前
一阵风雨中出发的民间艺术使者
泥土深处,金属一样坚强
光芒闪耀。我们终于越来越接近真相
往事,在一群永远年轻的仕女里
容光焕发。同时被挖掘出来的
还有宋徽宗年间一位无名工匠的劳动
他永远也不可能意识到的艺术价值
穿越时空,沉睡的残瓷
突然出现在神奇高处
《我与柴油有关的岁月》
 
是父亲走的那一年。我十五岁
去乡下教书。花园小学。离家二十几里
大年刚过。春天犹豫着迟迟不肯到来
天擦亮妈妈就挑着行李送我
一路上反复叮嘱。我不断点头
像风吹着瘦小的树枝在摇曳
身后泥泞的脚印是我人生最早的履痕
行囊里装着我将要开始的
沉重生活:衣物。简单用品
全唐诗。一大捆长篇小说
还有一个烧饭用的油炉
堂姑在乡公所上班。托门子
帮我买到八分钱一斤的内部柴油
几毛钱用了差不多大半学期
我省着用。勉强把生米做成熟饭
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点亮柴油
也就点亮了我的简单生活
那张常常被柴油熏黑的脸
开始长胡子的脸。距今天已经很模糊
包括柴油。尽管后来身价百倍,偶尔奇缺
它的紧俏每每勾起我对旧事的怀想
一个孩子大小的乡村教师
用柴油烧饭的遥远的岁月
 
 
陈群洲 1965年出生,湖南衡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理事,衡阳市作家协会主席。15岁起当过乡村教师,在县市党委办公室从事过文字工作。现在某市委机关供职。居衡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现代汉诗业余写作,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青年文学》、《人民日报》等处,多次获奖并被收入数十种选本。著有诗集《雨季色彩》、《隔河而居》、《春天的声音》、《陈群洲爱情诗选》、《能见度》、《灵魂的蓝皮书》,散文集《远去的冬天》。1999年,提出诗歌、散文、散文诗之外的另一种独立文体---诗散文。长期从事这一文体的探索与实践,个人诗集《春天的声音》为第一部诗散文文本。
 
                                                                                           (安琪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