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火的诗

林火火的诗
 
《独居》
 
 从这个门出去，从那个门进来
你开两盏灯
一次次起身后又在不同的角度里
与自己对坐，吃酒，掏出心肺
 
重新患上的失语症，让你再次成为孤儿
你拒绝做梦，睡眠，甚至拒绝虚构一场盛世后
写诗的书生，手中的纸比刀刃薄
 
月色如洗，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而那些相关的情节，总在天亮前
反骨错生
 
 
《乱世》
 
一半用来热爱，一半用来厌倦
我一半的身体正在经历疼痛
不曾对你说出的心思
不曾掏出深藏于泥土里种子的疼痛
在半生之后，成为乱世
 
时间卷成的利器
一半晦暗，一半流淌着不朽之光
只在夜色里出游的昆虫，被逐一唤醒
它们一边哭泣，一边歌唱
—— 明月有形，而人心破旧
需要有怎样的热爱，才配得上
这现世里，众生的孤独
 
 
《世上若有没有你的地方，除非死亡》

我想去个遥远的地方
或许是深山
可是我怕走不动
我也背不了很多粮食
半路上饥饿的时候
我怕因忍不住想你，而微微地落泪

那就去个海岛吧，可是
一波一波的浪潮，会不会像极了我
因长着火把而澎湃的心？
我要去哪里安放
这颗不安的灵魂？
这被你占领又丢弃的巢穴 

除非是死亡啊！

世上若有没有你的地方
除非死亡 
 
《那时》

那时，桃花干净
不曾长出青涩的果实
也不曾有长满皱褶的内核

那时，我站在一场繁盛与凋落之间 
时光短暂，却锋利如刀
我掏出心来，夜夜熬煮
一些难以抵达唇齿，一些又难以磨灭

那时，月色潮起，你却开始沉落
我学着占卜，预习与你的分离

那时，莺飞草长，我还不曾老去
即使日子熟透，果子纷纷掉落
也不想抚平不肯，哪怕
以自虐为药，疼痛熬煮
都不想被治愈

那时，我还不愿意老去
哪怕果实纷纷掉落
 
《妖孽》

你抽出肋骨，剃下血肉做成的女子
正在看你
看你吃酒、装醉、让一群女子
坐腰间，抚你赤裸的肉身
你喊妖孽，我们来造个爱
来生下一堆孩子
你说浮生太浅，而烟火太盛
你说，你在等它们都静静降落
再重新长进泥土
你说，真幸运啊！我如此爱你
可是，冤家
你为何不会为我落泪？
 
 
《小兽》

哥哥
你让我去睡 
我们各自去睡
我多想把自己捋平放在床上
可是哥哥
有只小兽把我卷成一片叶子
在里面做网
   
它一宿一宿地醒，挠我的心
我就一宿一宿地无法睡，看自己的心奔逃
把心跳压在床板上
可是，噗通-----噗通-------
好像就是你的啊   哥哥
 
多想让你吻出我多余的想法
把小兽哄睡
可是，哥哥
我看你的时候你看着人群
而只有你要我的时候，你才会回头看我 
 
 
《梦见和悍匪打架》
 
梦里
我们刀剑相向 
我们上蹿下跳
九百九十个回合之后
我们各自累倒在路边
忘记了落落浮生
忘记灼烫的爱憎
甚至忘记我们是谁

你说我有傻傻的江湖味
你说你是收拾好桃花心的悍匪
你说，我们结拜吧

于是，我扯来三颗星星点上
听风祝贺听月色梵唱
看它们缠绕千万里
而我与你
要在梅下煮酒
要一同饮尽心中的那滴悲喜
要在余下的时光里
共修一枚因果
 
 
 《让雨水，点燃》

腊梅已败，桃花未开
桥头的老树，望着繁盛于去年的野草 
忘记发芽
不安于老去的暗示，却欲言又止
走进内里，再一遍抚摩
年轮与戒律咬合间的微小缝隙，仍透露着
鲜活而潮湿的香气，在虚构春天
这一次，就任性而为吧
扯破风的衣裳，让天空掉出眼泪
让雨水，亲吻到身体的燃点
让自己成一次火把
就清晰地看见，血脉里走动的灵魂
正被春色，反复淘洗
 
 
《幸好，宝贝》

幸好，宝贝 
我还可以爱上你
幸好，他们只是拿走了一场大哭
和不离不弃到老死的断想
失去那些
他们让我变得更轻，更像灰尘
可以附着于世或者沉入泥土

幸好，宝贝
你把阳光空气和水，还有勇气依次给我
让我把鱼鳞褪成梅花烙印
让我重新怀揣上一颗嫩芽的梦想
让我用从未沾染雨水的梨花，来拥抱
我们一起存在的尘世

幸好，宝贝
我可以如此爱你
就像婴儿爱着生命最初的颜色
就像不曾爱过
更不曾被伤害过
 
 
《风》

风在离开
哥哥
天就要黑了
请收留我的肉身
在星星找回白天之前
请保存好我的锋芒以及瑕疵
风正在路过我
路过贫瘠的草原
天就要黑了
一些来不及赶来
一些正在离开
哥哥
风正在吹过草原，辽阔的海
它唤醒草丛里蛰伏的刀光
那不是野兽，哥哥
他是未被我们喂养的孩子
你随身携带，而长于我的肉身
风正在离开
天就要黑了
哥哥
风成了四季 

《自白》

三月的泥土
让每一个细小的生命，都怀揣小鼓
这些新鲜的旧事物
冬眠时就已收藏好马匹和水
它们
即使赤裸得只剩内核
都不曾向西风兜售梦里的玫瑰
这被完好封存的自在
就是，我对于被生活喂养大的
抑郁的解药
我习惯对美生出恐惧
而这盛大的不安
只有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才能
与之媲美 
 
 
《 反复 》
 
不敢回家的孩子
坐在风口
他被月光看到发烫
他在等一个拥抱来熄灭
被追赶的恐惧，它们正燃烧着
有风吹来
就，一排排地站起
 
《兰》

茫茫，是白色的墙
我像空气一样
在尘土里来回飘荡
影子，找不到落脚点
刚刚俯下身子，就
与我走散

只剩一朵兰花，还干净
它多么幸福
一点火花都没有
一点呼吸困难都没有
它只是自己
临睡前，咬剩的半个月亮 

 
 《荷塘月色》
 
卸去倔女子的火把
你轻薄如空气，你轻薄如空气
 
风吹过河流
吹过河流上的睡莲
------那朵冰凉的火焰
你体内被忽略的潮气，就开始
轻轻地流泪
 
与花朵深深地亲吻
又缓缓地道别
 
沉默的肉身
要经过多少次淘洗
才能褪去夜的颜色
才能柔韧如空气，又通透如水

 
《事实上  》

事实上，我是路人甲
不是女妖精 
不是李孝利，不是柳岩
为了生活下去
我经常视而不见或者安于
镜中与我对视的肉身
事实上，我还是路人甲
站在自己之外
注视钥匙出走后
灵魂和房子起火
为了生存下去
我必须一次次，原谅自己
就像原谅，路人甲
就像原谅，我曾
丧心病狂地爱过你


《我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
那棵自由盛开的白菜
它喜欢有一点风
可以抬头看看太阳
也可以低头玩泥土

我想告诉你桃树上没有桃花
却爬满丝瓜 
它们有很多骨头
它们在风里荡秋千 
还有几声鸟叫
被枇杷青涩的香气诱惑
变得忽高忽低

它们没有见过雪花
都是干净的颜色
所以我只能小心地行走
不能踩碎露珠和小草的腰肢

其实，我更想告诉你的是
当我熄灭一盏灯的时候
才发现星空
我的头顶长满眼睛
身体长出触角
这些敏感多么神奇
它没有让孤单把我变得不幸

偶尔我会携带一颗粮食去拜访蚂蚁
与它聊聊天气或者生活
它不会因为我的笨拙而不理我
我还会和一朵小花并排坐着
我们都很自在
不会因为自己而害羞

我们看着人群
他们有的安静行走
有的把星星揣在胸前的口袋里
再安静行走
 
《 虐 》

坐在二十八度的房子里
背上颤动着   凉的火
像夜归的情人，丢失温度的手

我在等待一场战役的施虐
是的
我更愿意出卖身体
来找到切口
 
你必须踩住它的四个角
抽离
我才可以回来
 
《相思》

哥哥，眼泪是你留给我的孩子
当我想你的时候
它们就跑出来陪我
还把我画成花脸
当它们跌落在相片上的时候
哥哥，你的眼睛也湿了
可是，你啊
却依然微笑 
 
《失眠》

一只羊，两只羊
百只，万只
它们在我的午夜里奔跑，嬉笑，打闹
它们来来去去来来去去
把我们的过往踩踏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羊可以说话
我定要扯出一只
哄它在一场酒后吐出真言
为何要捋断日夜的交替和无限的安暖
 
 《圆满》
        
我想把生命还给第一次的啼哭
我想把落花重新种上枝头
我想让冬天依旧灼热
我想让你初恋般，羞涩地喊出我的小名

冬日的余寒尚在唇边游离，而夏天已经醒来
那就请允许一场痴念在深夜里携酒出游
允许我仍想学会坦白
把心中的小兽晾晒在月光之下
 
你看风月尚好，你看山河静美
你看天空那么深都没有裂痕
而你我依旧远隔千里，依旧在流光里各自辗转

所以，请再给我一把泥土
趁着月色正明洗净自己，洗净莲叶上隔年的尘垢
在老去之前，重新长出干净的颜色
 
 
《城》
 
 我看见一只蚂蚁在搬运食物
一只飞娥在开水里逃生
一只西瓜虫四脚朝天，已经死亡
我看到树枝上安静的慌张
和草木正在老去

窗内的孕妇，正不停地吞咽食物
那把刀 
把少女砍成妇人
又让她充满感激

一些老去，从来不是终点
却也不是开始
在我没发现的时候
杯里的一脸倒影已被吹皱
 

                                             （陈文培推荐，安琪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