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尤兰达.卡斯塔纽的诗

林火火2014-09-12 10:42:20
尤兰达. 卡斯塔纽的诗
西川 译
 
尤兰达.卡斯塔纽(1977-),生于西班牙加利西亚的圣地亚哥德贡泊斯黛拉。西班牙语言文学和传媒硕士。诗人、专栏作家、加利西亚电视台某文化节目主持人。出版过5本诗集,数次获奖,参与组织各种诗歌朗诵会和文学工作坊。致力于诗歌与音乐、表演、舞蹈、视觉艺术、视听觉艺术的结合。
 
 
《托尔斯泰花园的苹果》
 

曾驱车驰行于波斯尼亚的奈瑞特瓦河岸,
曾在丹麦哥本哈根大街的车流人流之中骑车狂奔。
我曾用自己的胳膊亲自探索过波斯尼亚萨拉热窝的弹洞,
曾坐在司机的位置上穿过斯洛文尼亚的边界,
曾乘双翼飞机飞掠过加利西亚的贝坦索斯河口。
我曾登上停泊在爱尔兰海岸边的渡船出发,
最终在尼加拉瓜湖中的奥梅泰普岛登岸。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匈牙利布达佩斯的那家商店,
也不会忘记希腊泰萨里亚省的棉田,
也不会忘记我17岁时在法国尼斯的一家旅馆里度过的一夜。
我的记忆在拉脱维亚的朱马拉海岸濡湿了它的双脚,
在纽约曼哈顿第六大道忽有归家之感。

曾差点死在智利利马的一辆出租车里,
曾穿越立陶宛帕克罗吉斯田野的明亮的橙黄,
也曾如写出《飘》的玛格丽特·米切尔穿过亚特兰大那条夺走她生命的街道。
我的脚步曾经踏在希腊克里特岛埃拉弗尼希粉红色的沙子上;
这脚步也曾踏过纽约布鲁克林的一角、布拉格的查理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拉瓦吉街。
我曾横越沙漠去摩洛哥的埃骚威拉,
曾高挂在尼加拉瓜莽巴丘火山的天空索道上滑行。
我不会忘记我在荷兰阿姆斯特丹街边睡过的一夜,
也不会忘记黑山的奥斯特劳格修道院,也不会忘记希腊迈泰奥拉的石头。
我曾在比利时根特一个广场的中心大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曾满怀希望地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经过奥什威辛那个下午我永远不再是同一个我。

曾开车向东一直到黑山的波多戈里察附近,
曾乘雪上摩托车穿行于冰岛的瓦特纳约寇冰川。
我从不曾像在巴黎圣丹尼斯大道上那般孤独。
我将永远不会再品尝到希腊科林托葡萄的滋味。
我,有一天摘下了
          托尔斯泰花园的苹果。
我想回家:
我最爱的
加利西亚的柯茹尼亚的
避难所,
恰在你心中。
 
 
 
《恋人来自南中国*》
 
(尤兰达入场。
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嘴唇涂成樱桃红色。头戴一顶男帽,一顶毡帽,黑帽带。她身上的丝裙松懈,柔滑,有夏天的感觉。
她开始说话:)
 
“我沉浸在玛格丽特①的幻觉中已有七八回之多:那样的孤寂。那样的绝望。
那一年我与小说主角恰好同龄。15岁,那纠缠于悲剧的故事已在我内心深处生根。就像极度痛苦的新娘,正在死去,在婚礼的前夜。
      但在我找到那件丝裙之前还要再过上三年;然后还要再过上两年找到他。
                                                    即使没有渡船。
 
      我太多次梦到这样滚烫的目光。那些远方的人们。他们用叫喊的声音说话,完全陌生的语言。
      现在他在这里。他皮肤的光滑绝对超出了想象。我审阅这异域之色。我抚摸这金色。
 
          恋人来自南中国
          给我的意识带来潮热的季风。
          它们怎会走到一起:
          你的远东和我世界的角落?
 
          你,对什么都没兴致,因为你来自战争,
          我想要你讲讲你的母亲,阿林,
          讲讲她在上海的童年,这女人
          她不愿和你们大伙一起走,
          她要留守她出生的火山直到最后一刻。
          再告诉我一遍他们在中国怎样做爱,那种冷静。
          而我会给你讲讲她,那个年轻的女人,
          那个稻田中的女人,我们好过。
          讲讲她的父亲每三十年重建一次
          他们的房屋,讲讲日本女人如何发明了写作。
 
          我想看他在我父母的家中裸体,
          仅出手一击治好我祖母的种族主义。
 
          对那渺无尽绝的焦虑他不解,
          他有中国人的灵巧的手指。
 
          我当然在他的皮肤上找到了光滑和辣
          以及他眼睛的余光面对我的惊讶。
          他有玉的硬度,
          爱起来像个中国佬。
          他从来一声也不吭。
 
          我这探询的渴望不是我的。陌生感。异域的花园。
          因为在任何事情上我都认不出我自己。
 
(灯光依然亮着。尤兰达沉默下来,收拾好她的东西,离去。)
 
_____________
*本诗原无标题,经译者征求作者意见,确定现标题。
①指小说《情人》作者、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
 
 
 
《存  证》
 
A
钝剃刀,一项身份认知工程。
再相认,一场靛青色的庆贺。
 
我怎会让这一切所战胜?
我的梦与我的自己逃离了我。
不能允许再次被误解。
你为何影响了我?你为何依然影响着我?
一场荒谬的剥夺,过不去。
 
但我会好,担心不必,我会好。
不管怎样,总是好的,尽管不理解,尽管
我在青年时代失去了健康,
我仍认为我能控制这一切。
你为何令我绝望?你为何依然令我绝望?
 
一池持续的音符。
一只机械夜莺就是夜晚。
我该怎样估想你的计略?
 
B
当我不再是鲜花一朵,
我感到厌烦。
 
但艰难的是生存。
没完没了的折磨。
 
病得太重,
这会对我的文学名声大有好处。
 
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拉斯维加斯;
我在美国比在任何地方都更灿烂。
 
但我一直粗鲁和自命不凡,
只为自己的兴趣才露出微脸。
我是闹哄哄的性感的资本家,
以此补偿我的无力之日。
生存
是件艰难的事。
当我说话,只有我的嘴唇在沉思。
 
如果我停下,这会否
使我不负责任 ?
如果我脆弱,
我会否被践踏?
如果对我来说,事物不是看上去这么好,
我会否拥有更好的爱?
 
一只挥霍的剃刀,一项身份认知工程。
一只机械夜莺就是夜晚。
一大堆纪念品将毁掉巴黎圣母院。
我需要你时你在哪里?
 
C.
花代①理解我。我不知,或许
在日本我能更好地被理解。
 
小鱼  将被卷去安全之地;
大鱼  将独自拼命。
 
容易的事情
不容易。
 
我不该做出那么多妥协,
害怕被你瞧不起。
我不该太过自我损毁。
我不该做那无须做的事。
我不该否认我的决心。
如果我美丽,我会否
不像现在这样孤独?
 
D.
我只想画一个幸运符,
但当我说话只有我的嘴唇在沉思。
 
问百合,问屏幕,问热敏纸,
问每一个人我究竟曾经是谁。
我冒着危险,有可能失去自己和曾经拥有的一切:
这一个苍白内向穿制服的小女孩。
 
成功会把我们的家变成一场失败?
 
悲伤的特权就是可以独处。
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拉斯维加斯。
我的卷卷形象让我朝马刺鞠躬。
我发誓我不会放弃太多,
以防不能满足那许多标准。
如果我不愿意,这是否意味着我不愿意?
 
小鱼  将被卷去安全之地;
大鱼  将独自拼命。
慈悲是奖赏,我想病一场。
我需要你时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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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花代,一位日本画家。
 
 
                                                (西川推荐,作家网编辑安琪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