倮倮的诗

倮倮的诗

 
十八岁的表弟
 
十八岁的表弟
有三年工龄的表弟
喜欢吃零食的表弟
瘦得像竹竿一根的表弟
喜欢穿拖鞋的表弟
在我当总管的厂里
被炒鱿鱼的表弟
哭得像一兜带露的小白菜一样离开的表弟
我想留宿他一晚
却被自己制定的制度拒绝的表弟
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表弟
哦，走向茫茫人海的表弟
没有想过明天的表弟
在现实之车突然急刹车时
一个趔趄栽下去的表弟
用呛喉的乡音哽咽着说再见的表弟
天下的表弟
把梦和行李背在羸弱的肩上
走在风中……

 
瘸马
 
像一件乐器从乐曲中奔出，跌倒在舞台上
一匹瘸马从大雨中奔出，摔倒在我面前
一匹受伤的动词
伤痛未使它死亡却使它更加勇敢
像寒风中抖颤的火苗
寒风不能熄灭它就使它更加蓬勃
 
一匹马——
一匹瘸马——
它越过关山和冷月，越过
黄金和美女
它的奔跑承载着一种命运
大雨中的命运，挂彩的雄心
 
大雨溅起水雾，我的眼镜一片模糊
我眼里的世界一片模糊
倒在我面前的瘸马溅起时代的泥水
弄脏我白纸上长出的花朵
我的笔是一个十足的懦夫
它不敢画一轮太阳来挽救糟糕的心情
 
而受伤的瘸马挣扎着站起来
它的奔跑像刀子一样
切开——沉闷的——
泛着腐败气息的生活

 
秘密的春天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我心中有一个秘密的春天
它不叙事，也不议论，更不抒情
它只在我心中自由自在，莺飞草长
 
秘密的春天里有秘密的花朵开放
这些跳跃之火
轻松地越过命运的窄门
在浩荡的春风里开放
这些黑色的花朵，也学会深情的歌唱
 
——我挚爱着这秘密的春天

 
花
 
花这个词，要轻轻说出
用一声或者二声
不然，一出口她就碎了
花一出生就是为了被呵护
花是个温暖的词
花是个幸福的词
你轻轻说出：花
花就会开满整个胸间
花香盈袖
春天的城堡瞬间建成
她，接收了这个季节里所有的
忧伤

 
下午四点
 
下午四点
海底的钟声突然响起
 
沉睡在远山的鱼
跃出水面
 
一个人从密室里走出来
用手搭了个凉蓬看了看天气
然后走进另一间密室
 
一辆车因为瞌睡撞向护栏
一连串的撞击让世界几乎瘫痪
 
急促的警笛让密室中的人
骤然慌张起来——
 
献给坐在酒店大堂里的一位陌生女孩
 
你坐在那里
像一株谦虚的水稻
头上结满稻穗
你或许是一位歌者
已完成了歌唱
你或许是一个侍者
刚刚跑完堂
 
你就那样坐在那里
静静地
像一件瓷器
在这个喧闹过后的午后
在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里
放着寂寥的光
 
我打着饱嗝从你身边经过
泛着红光的脸上
忽然有了忧伤

 
温暖
 
——与余丛共饮
 
喝着，喝着
就到了微醺的状态
似坐在古代某座深山中，落叶
簌簌而下，如这个时代的泥沙
身边的许多事物都冰凉冰凉的
温暖，我们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温暖
是留着温暖自己
还是温暖那些需要温暖的人？
我们又碰了一下杯
酒杯的脆响瞬即消失
如那些我们热爱的事物和品质
人生，转眼进入不惑之年
开阔的远方，狭窄的寂静和忧伤
都不再神秘
有三五朋友陪着喝酒、聊天
拥有的不是太少，而是够多……
 
 
 
深入故乡
 
诗篇里的故乡挂着李白的月亮
诗篇抵达的地方遍地忧伤、忧伤
美丽的贫穷与贫穷的美丽，谁
更叫人心痛。多少夜晚顺着蓝墨水流向
水草茂盛的词语深处
用汹涌的高声抚摸故乡。你很难相信
 
故乡的胸中长满荒草，虽然
故乡穿上红砖青瓦的新衣
虽然钞票从广东的流水线上流到了
故乡龟裂的手掌上。但十八岁的表弟
已是三年工龄的熟练工。而他只是
风吹起的沙粒中的一粒
他消瘦的命运比更多贫血的命运还稍显高贵
课本荒芜了！耕地荒芜了！因为
它们长钞票的速度太慢太少。你很难相信
 
他们像生产玩具一样生产小孩
然后像扔废品一样把他们
扔在田垄边。因为他们还来不及学习
数量和质量的辨证关系，就和他们的老板一起
迷失在市场经济的大雾中
 
在满地野菜的故乡，我的
兄弟姐妹们像野菜一样卑微、恣肆地
活着。并且用野菜的目光打量世界！
 
 
鸽子
 
 
我为什么要写鸽子呢？
难道是因为此刻她
正如一张白纸
安详地停在我的手臂上。
她那么轻，像一个初生婴儿
她的呼吸那么微弱
世界仿佛一下子进入睡眠。
我生怕她的眼睛闭上，就再也打不开
因为害怕，
我们搂得更紧。
我的目光如水，渡过
她半睡半醒的面颊
我一动不动，也不敢动，生怕
惊动她。在放大的害怕中
她一展翅就飞走了。
虽然我知道，她终究会飞走
飞进命运的迷雾中。
可我仍然希望
她停留在我手上的
片刻：安详美好！
——哦，哪怕多一秒钟也好
 
 
隔着茫茫尘世
 
 
隔着茫茫尘世
我如何才能与你相爱
凄美的落日
照着似乎永远都不着急
缓缓流淌的江水
乌云压着低矮的屋檐
两个心里风雨交加的人
坐在屋檐下
沉默着不说话
脸上有看不见的忧伤
我当然记得
曾经答应带你到处走走
看看不同的山川、河流和树木
以及小鸟和游鱼
看看它们
如何绽放生命又如何怡然自乐
然而我似乎从来
没有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承诺
时间和承诺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苍白
一如你越来越苍白的脸
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
其实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陪着我
我也一直在心里陪着你
只是隔着茫茫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