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时刚的诗

吕时刚的诗
 
 
《昨天夜里，我在想着我的母亲》
 
昨天夜里，我在想着我的母亲
失去光亮的床上，我把眼睛盯在了失去光亮的屋顶
母亲的微笑没有在我的床边，也没有在没有光亮的屋顶
母亲不再出现，我只好去我来到昨夜时的路上去寻找我的母亲
我从我的昨夜一直找到我在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哭喊的地方
我没有见到我的母亲
那条路很长也不长，那条路很陌生也不陌生，我只是感到很累心里不安
我没有见到我的母亲，我只能又滚回来滚回到我的昨夜
我躺在我昨夜的床头开始抽烟，我一直在抽烟一直在吐烟
我只想把我的心肝肺全部吐出来，我要还给我的母亲，因为我没有见到我的母亲
 
昨天夜里，我知道我的母亲一定在某一个地方一个不想见到我的地方
我只想把我的墙壁打一个洞，我要走出去，我要让我的母亲走进来
我拉开窗帘，天色还没有发亮，天空下的一切都背转过身不愿让我看到他们的脸
我的身体站在窗前，我的心已经是一只空空的玻璃杯，我把它放在窗外
我要等我要等我要等，我要等我的母亲把头从窗口探进来
我要我的母亲来看我
太阳出来了，像一张老人的脸，一张多么慈祥多么温暖的老人的脸
老人的目光慢慢流出阳光的河流，阳光的河流
阳光的河流，在窗外在我心的空杯中在我的床上在我的屋顶上激荡
我向窗外伸出手握住我自己的心，我把我的母亲和我自己一饮而尽
 

《我的母亲，想回到她的十八岁》
 
夜晚的天空不是安静的空气，是一片黑鸦鸦拥挤在一起的黑头发
那些星星呀，是我的母亲散落在天涯各方的子子孙孙
那些星星，肃立着一动不动的星星，眨动着眼睛在寻觅一位老人的身影
 
这个夜晚，月亮的圆脸被长长的秀发遮掩
这个夜晚，月亮缓步行走在星星们面前，她是一个画着弯眉的美女姐姐
这个夜晚，月亮在给星星们讲述一位老人白发苍苍漫长的故事
 
“十八岁多好呀！”这是一位七十八岁老母亲说出的一句话
看着那些从身边走来的青春美少女，我的母亲站在那里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的母亲呀，在她七十八岁的时候，她想回到她的十八岁
 
路边那些若隐若现的树梢，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的母亲脸上涂满了月光的油彩，我的母亲脸上有没有变化没有一个人能看到
我知道人生如戏呀，演员那么多，但我真的希望我的母亲仍然还是十八岁
 
一个人从十八岁走到七十八岁需要多长时间，我的母亲知道
一个人从七十八岁走回到十八岁又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我的母亲路上坎坷有多深风雨有多大，今夜天上的月亮知道
 
我的母亲呀，我明白您的心，您不在乎一辈子踏碎了多少艰辛甩掉了多少汗水
我的母亲呀，我明白您的心，您只希望这一辈子的操劳能向儿孙们奉献一个美丽的故事
我的母亲呀，在今夜在月光下，我多想就这样搀扶着您搀扶着您走回您的十八岁
 
“十八岁多好呀！”
“多好呀十八岁！”
今晚的月亮，是一个画着弯眉的美女姐姐，她在对洒满天空的星星们说：“七十八岁多好呀！”


《母亲，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背着行囊，背着第一次远行时母亲亲手送给我的包，我要回家去看望我的母亲
回家的路很近，这么近的距离，我在母亲的目光中走了几十年
站在回家的路口，我的眼睛没有触摸到母亲遥远渴盼的目光，失去母亲的照耀我迷路了
 
我不知我的母亲去了哪里，看不到我的母亲，我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到底在哪里
爬上一座高山来到佛前，我只想能看到我的母亲
佛呀，帮我拨开挡住山峰的那一片雾吧，我想看看我的母亲，
 
佛没有说话，只是把来世把今生把前辈子串在一起，交给了我
我的母亲您什么时候回来，我要用佛赐予我的这个圆满去为您铺上回来的路
我把这圆满从脖子上取下来握在手里，我只想紧紧地握住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永恒
 
我仰着头望向天空，我竟然把佛给我的这个圆满当做了一个算盘
我的母亲呀，我能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吗，我不停地把这佛珠一颗一颗的数过来又算过去
我的母亲呀，您什么时候回来，您是不是和远方的那朵云一起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呀，我的眼里没有泪水，我只想这样就能看见您
我手里捏着佛珠，我闭上眼我睁开眼我最后眯缝着眼，我要亲手替您把那一份份苦难捏碎
母亲呀，我捏碎了我的忤逆，我捏碎了我的不孝，我捏碎了我经常不回家看望您的种种借口
 
母亲呀，我的眼里没有泪水，我的目光越过山峰的那座佛塔，我只想把我的目光发射得更远
母亲呀，我祈求这世上不要有风也不要有雨，阳光里我的眼睛要在天上在地下去追寻您
母亲呀，您什么时候回来，我要用我心尖的血去为您画上一路回家的记号
 
 
《寻人启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去找你
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我们的人群里
其实，当初我见过你的时候
我们互相都很陌生，不知道你姓，不知道你名
我只能肯定，你的名字，一定是中国的姓，中国的名
肯定不是什么英文、法文、俄文，或其他外国的姓名
我也还肯定，你的皮肤是黄的，眼睛是黑的
就像是从我家中走出来的一个人
但是你走入人海里，我就再也不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因为中国的人太多太多
我满大街贴寻人启事，又能去哪里找到你
中国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我只有感觉到你的存在
我的心里才会真正的感觉很温暖、很踏实、很安全
 
找不到你很多年了，我想闻闻你身上的气息
你的气息就像负氧离子，让我周围的空气变得氧气充足
找不到你，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也变味了
现在的空气太不干净了，烂铜烂铁的气味太重太重
野猫野狗被薰得到处乱跑，到处撕咬
我周围的人都在传说，电视广告称“新鲜空气要卖钱”了
我也想花钱到电视上去打广告，希望能够把你找到
但我周围的人又说，这样的广告人们已经不相信了
我周围的人还说
这样的广告即使有人相信，不掏钱也不会有人帮我去找你了
全中国的人都知道我在找你，却又找不到你
我真的就这样失去你了么
 
我找不到你，你就只能在我的梦中出现了么
昨天夜里，街上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在哭
我在朦朦胧胧中真的就梦见了你
你行走在人群里，脸上的阳光很灿烂
你看着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感染上了你的微笑
因为你总是让风把别人眼中的泪，吹上了你的脸颊
你走在争先恐后的人群旁，总是会顺手为他们挡开拦路的荆棘
棘刺扎进你的肉里时，你也从来没有出过粗口
我记得你微笑着说过，肉中有刺，就用体温把它融化了
你不是神，我知道你是一个就像从我家中走出来的人
 
我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么，但我好像又看见了你
你就行走在我的前面
中国的人好多好多，人山人海里，你的背影若隐若现
我也看得不太真切，我不停地揉眼睛，擦眼角
是空气中起雾了么，还是风沙吹进了我的眼里
还是我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站在十字路口，我知道我的“寻人启事”肯定是发不出去了
因为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来到了我的身旁
他把我散落在地上的“寻人启事”捡起来还给了我，他仰着头问：
“叔叔您好，请问您，要我带您走过斑马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