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草树的诗(10首)

冰峰(赵智)2014-07-16 17:38:36
 草树的诗(10首)
 
【草树,本名唐举梁,六十年代生于湖南邵东,1985年毕业于湘潭大学,曾就职于某化工研究所,任某国企副厂长。1993年离职从商。2005年恢复写作。作品入选2006年《诗选刊》年代大展、2007年《广西文学》双年展及其他各种选本。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获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当代新现实主义》年度诗歌奖。作品《玩沙子的孩子》被译成英文参展2013荷兰鹿特丹——北京文艺网国际同步诗歌节。著有诗集《生活素描》(2000,远方出版社)、《勺子塘》(2009,广西人民出版社)、《马王堆的重构》(2013,长江文艺出版社)三种。现居长沙。】
 
 
《阵雨之后》
 
一百场阵雨没有一阵黑夜的拳头
让人刻骨铭心,没有一场批斗会的唾沫
那样叫人绝望。
 
头发和衣服粘着皮肤。
皮肤与血肉贴向骨头。
 
雨水哗哗冲淡了滋味。淡漠云岚
消沉山谷。初霁的光中山头像清真寺的金顶。
 
 
《国家》
 
我很少写到这个国家。
她像大海一样宽泛无边,无从写起。
但是今天在医院熙熙攘攘的候诊大厅
当我扶住电动扶梯口一个怯步的老人——
我找到了感觉:一片看不见的嶙峋
令起伏的孤舟骤然一震。
 
《疑问》
 
列车过道上走来查票员。
她问,“你们几个人?”
“三个人。”我们几个谁的回答
像窗外的雪那样轻而自然。
“不对,这还有一个!”孩子的头从上铺
倏地冒出,声音脆如冰凌。
 
我们几个。临时联盟。面对将来之审判
会有谁站出来说:“是我!”?
 
 
《天坑》
 
如此猛烈的塌陷。经历上千年
青苔掩盖了伤口,草树长得如此蓬勃。
 
股票跌成那样,你不能声称你赚了钱。
性工作者不能说她——终于——
收获了爱情:这不是《茶花女》时代。
 
蛆说廉洁。狗说主人不是。废墟的淋浴:
阴道独白赤裸裸。你从空啤酒口子听见月亮
鸣哨,也沉默吧:沼泽迎来白鹤
 
终归需要时日、风雨,甚至霜冻。
 
 
《布局》
 
这也是一种提前布局:
他在乡村买了一块墓地。
好理解,城市的别墅能够容纳
他的生,但最终会让死
没有着落:去公墓?那些吃了他的
地沟油的灵魂,将向他索取折短的寿数;
中了他的结算圈套的股东
会再次翻出老账本。
他一想将陷入那庄严的
审判者的队列,无论如何
不敢像当初做地产那样冒险。
但是他有所不知,先前族上
做祭文的老先生已经去世,悼词只能
沿用现成的,不大可能用韵文写入
他对这个国家一次地震慷慨的捐助,
(其实捐助晚会的舞台幕布上
写着间接的广告词),而抬棺的人们
会向他的后人开出咋舌的价格,
桐油和老漆,如他所为,
掺进了恶梦成分,也未必匹配棺材。
提前布局是好,但他终有一颗子
非黑即白,举在指间。
 
 
《观鱼记》
 
一群鱼住在水槽中。或许它们
早已忘记嘴唇被钓钩刺破的疼痛,
或渔网盈盈出水刹那的记忆。
游弋,或静止,并不知道人类
追问它们的出身:来自湘江,
还是益阳成片的饲养池塘?
而在这水槽,一根软管源源不断
送来氧气。能苟活,只没有了倒影:
青山的壮丽,柳姿的婆娑;或池塘
睡莲的静美。虫鸣与蛙鼓换成
泵的啪啪声和市场的嘈杂。沉浮。
焦虑又如何?跃出水面远不是夏夜
含草嬉游的光景,月光粼粼。
更像囚室拥挤忽然起了越狱的冲动。
从乡野到城市,从生到死,最后一刻
从一个贩子手上重重摔倒在地,
挣扎着。也就跳几下,翻转出肚白,
然后伸直了身子。一地鳞片。
 
《烟花易冷》
 
那最初的升空带着得意的嘶鸣
很有点像我曾站在麦克风前
嗓门太大,震出了沙哑,
或是面对对手白刃相见,那咒骂
冲出了嗓音的极限。炽热。狂傲。
坐在飞机上默念“高处不胜寒”,
拂过汗毛的,是空调的暖风。
隔着落地窗指点河山,遥控广场上
盛大的演出,在祖坟前堆积烟花,
无视惊恐的鸟雀。等那爆裂的疼痛
散发开来,从高空掉向深渊,
这才恐惧自己走钢丝的处境:
对面山头鲜花和欢呼瞬间消失,
山顶石头纷纷滚向谷底。
 
《海螺畅想》
 
一只海螺随海浪卷上沙滩。
下一波海浪到来,喧声更大,
再一次把它卷回去。
或许大部分海螺在浪的峰谷之间
沉浮,或默默悬于那蔚蓝无垠的中间。
最初的激荡是美妙的
像一个少女初遇大海,
慢慢疲倦了,如反复遭遇台风的渔民
在猛兽的嘴里展开斗争。
大海之美只在游客的眼里。
大海造化海螺的光洁和尖锐:那绚烂的花纹,
在浪和盐的磨砺下呈现漩涡的形态。
是一只偶然的手让它进入旁观的看台?
耳朵里的海,不是月夜背靠在沙滩上
一对情侣哼唱的小夜曲。
一缕风可以吹出它肉身空出的孤独。
但那必然的螺歌,仍需要一张偶然的嘴唇,
轻轻吹,小小海螺,内部有一支交响乐队的雄浑。
 
 
《物有其名》
 
万物有其名。陌生是因我无知。
名有歧义。不可轻率推门登堂入室。
一切亲切的情感以名字熟稔于心为前提。
仇人名字刺眼,给了你伤害
也似满月之弓给了箭能量。爱的恒久有多种
昵称。当我在公园僻静的角落
被一片紫红细花吸引,不知其名
就不懂如何向你描述无名之美?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城市。它再次出现
似曾相识:不是燕子,就是落花流水?
因而纵使被生活伤害了,不要旁观:
走上前去,像初识世界那样:
“嗨天桥下的流浪人,贵姓?嗨,玻璃雨痕
你是否叫忧伤?”啊半夜,那个中国女子
在西班牙的街巷迷了路,掩面哭泣。啊傍晚
你也在这无名灌木一个多人深的山林心生恐惧。
只有大雁记得天空的路径。
面向汹涌的人群大声喊出那个孩子的名字,
他脱颖而出,或许就此避开楼梯上被踩踏的宿命。
 
《一辆甜卡车冲下坡去》
 
它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超过了我多年前国道上的重车。
绿车身。东风牌。像那个时代
绿军装的军人一样威风。
可一代天之骄子如我,也被挤到悬崖
边缘,当那对面来车气势凶猛。
甜卡车,何以甜?是青年会见了肉体
释放了生命之重,还是放空归来,
带着满腹的牢骚?甜卡车,哐当哐当,
在高速路的沥青上可还能欢歌?
啊,那野花张开胸脯的路边店!
啊,那拦路抢劫的文身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