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我给敦煌写首诗(八首)

池征遥2025-08-23 11:30:06

我给敦煌写首诗(八首)

 

作者/池征遥

 

《莫高窟》

 

风沙在窟檐下数过千年

菩萨的衣袂仍悬停在半空中

未写完的经卷透着光亮

画师的指尖停留在飞天的飘带末端

九层楼接住坠落的星子

又将影子叠进鸣沙山的褶皱

那些褪色的供养人

正从壁画里走出来

把酥油灯的光 续进游人的瞳孔

而藏经洞敞开的伤口

早被时间缝成一道光痕

当驼铃漫过三危山的晨雾

所有沉默的佛

都在石窟深处 轻轻转动经筒

 

《沙痕》

 

砂砾在佛的眼角磨出柔光

五百个洞窟是大地睁开的半阖眼睑

壁画上的马匹仍在扬蹄

却始终未踏出墙垣半寸

画师们的神来之笔

让青蓝颜料洇透指缝

看朝代在经卷里泛黄

看风沙漫过未干的墨迹

那些凿岩的声响并未消散

仍在九层楼的金顶环绕

每当暮色漫过三危山

便有千只手掌在虚空合十

接住从壁画上飘落的 光芒

 

《鸣沙山》

 

风把岩层揉成碎金时

沙丘正在重塑自己的弧度

每一粒沙都藏着蹄声

是商队遗落的 还是

飞天裙摆留下的余韵

驼铃陷进沙窝又浮起

像串在风上的省略号

月牙泉把天空折成镜面

让每粒沙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是前朝戍卒的甲片

是僧侣袈裟的碎片

是被时光磨圆的 半阙凉州词

当夕阳把沙丘镀成琥珀

所有沉默都开始震颤

风穿过沙粒的缝隙

便有千军万马从历史深处涌来

又在晨光里 退回

一粒沙的重量

 

《滑沙》

 

沙粒在掌心发烫时

身体已顺着沙丘的脊背

滑向时间的低处

风在耳边撕开细缝

漏出些破碎的声浪

是商队遗失的铜钹余音

还是壁画上 反弹琵琶的弦鸣

沙粒钻进鞋窠

像攥住一把流动的年轮

每一粒都带着温度

是戍卒甲胄的余温

是僧侣转经筒的暖

是被烈日晒透的 半块胡饼醇香

下滑的弧度里

影子先于身体抵达谷底

仿佛千年前的某个午后

也曾有个少年

这样贴着沙面飞行

让笑声与沙粒一起

在风里 轻轻翻涌成

一小片移动的敦煌

 

《月牙泉》

 

沙的海洋里 一弯蓝正轻轻呼吸

像谁遗落的玉簪 蘸着天光

把沙漠的褶皱 描成柔软的弧线

风过时 总绕着这汪水走

怕吹皱水底的云影

那是飞天不小心抖落的裙裾

还是经卷里漫出的 半页月光

驼队的影子斜斜掠过泉边

蹄印很快被沙抚平

只有泉底的鱼记得

千年前 曾有僧侣在此汲水

袈裟上的补丁 洇着同色的蓝

当星子坠入泉眼

沙粒便开始保守秘密

关于丝路的旱季 关于

一滴永不干涸的水

如何用月牙的形状 把沙漠

别成一枚温润的玉扣

 

《骑骆驼》

 

驼峰把天空拱出两个弧度

像谁在沙原上搭了座移动的桥

缰绳攥在掌心时

能摸到千年前的震颤

是商队压弯的绳结

是僧侣诵经时 无意间勒紧的褶皱

沙粒从驼蹄间溅起

又落回沙的海洋

风掠过驼铃的瞬间

恍惚看见自己的影子

正与壁画上的旅人重叠

衣袂都沾着同一片

未散的烽燧烟色

驼队在沙丘间起伏

像串在风上的念珠

每一步都在叩问

是我们在穿越沙漠

还是沙漠 正借我们的脚印

重读那些被风沙掩埋的

驿站与炊烟

当夕阳漫过驼峰的轮廓

所有影子都被拉长

直到与丝路的辙痕

连成一条 通向星子的

金色绳索

 

《驼铃》

 

每一声都裹着沙粒的重量

从玉门关外荡过来时

已被风磨得半透明

商队把它系在驼颈

像系住一串流动的坐标

在沙海里 用叮当声

标记出绿洲的方位

标记出经卷与丝绸的温度

它曾撞碎过黄昏

让落日的金箔

沿着沙丘的弧度倾泻

也曾惊醒过黎明

看第一缕光

漫过僧侣合十的手掌

如今 驼队的脚印早被沙抚平

只有铃声还在反复擦拭

那些褪色的地名

楼兰 龟兹 长安

每擦一次 就有一粒沙

伴随声浪 轻轻颤动

丝路在回响

 

《何以敦煌》

 

风把答案揉进沙粒时

三危山正托着半轮落日

石窟在岩壁上睁开眼

看经卷里的字迹长出青苔

何以是这里

让飞天的飘带缠住驼铃

让壁画的颜料洇透戈壁

让每粒沙都记得

丝绸与经幡摩擦的声音

是因为月牙泉的蓝

总比沙漠的黄多一分执拗

还是因为凿岩的钢钎

总比风沙的牙齿多一分坚硬

当暮色漫过九层楼的飞檐

佛的目光与星子相碰

便有答案从壁画上渗出来

是商旅把他乡认作故乡时

不慎掉落的几许清茶

是画师把自己画进供养人队列时

指缝间漏出的盛唐景象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