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词(若干首)
作者:陆健
向自己倾诉
有时我想生硬地离开艺术
抆泪而去
,这首诗也不写
当看到街上的人群
和所有鲜艳的事物
这艺术何用
令我冥顽而专心?我因为它
而把自己逼上绝路
而枯萎,在纸上发动大水
而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些什么?
那思想,如一位盲目的领袖
带领着残废的文字
做着偷窃自己的勾当
那把插进海伦胸中的刀
那让刀死去的活的鲜血
1995年1月18日。
撑油纸伞的诺贝尔先生
诺贝尔先生被寄予的厚望
足足有支票本那么厚一沓
文学老年、艺坛新秀
乌泱乌泱,眼巴巴瞅着惦记
在家里受压迫,勾头耷脑的
单位上受排挤让秒杀的
随时可能被请喝茶的;名门后裔
从小明志悬梁刺股,他以为
非如何不可便可以如何的
但凡别人蟾宫折桂,不是翻墙
就是飙车进入——斯德哥尔摩
怎不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哼哼
千呼万唤,并非那玩炸药的
白胡子,而是他的大口袋
典礼国王出席,给燕尾服
包裹得半松不紧的贵族,政要
全球的目光都随之放电
小小你局长、主编算啥?
往大处说顶多是个小脚趾
天生我才。我抱着一台电脑
能爬飞机背上去。你看我
在人群中金鸡独立,姿态骇俗
听说诺贝尔先生,生前露台边
放着一把道光年间的油纸伞
我就去苏州买来一支
每天打开又收拢,收拢又打开
然而天气预报就是不下雨
瑞典学院,你们为我存放的
那些亮闪闪的克朗,一定
别有闪失哈——重要的事情
说三遍。我在我小镇街角
手搭凉棚,先眺望一下汇率
需要走心的事忒多,关于
良知、谦卑,关于读
《瓦尔登湖》的体会。以至
写作是什么东东常常忘了
人间大道,无非自我感觉
我把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那得消耗多少智慧啊
理想主义的激情,真准
昨天梦见诺贝尔先生
拍拍我肩膀,颇含深意
照耀着今日的晴空万里
这每年的十月份都是
要命的煎熬啊!唉,害人的
撑油纸伞的诺贝尔先生
2019年5月21日。
诗歌的超市时代
一个时代和我们勾了勾小指
天!这可是个诗歌的时代啊
荷马时代;彼特拉克但丁时代
莎士比亚时代;歌德席勒
开张的狂飙突进;拜伦、雪莱
之后有两个时代以黄金白银
相称,贵不可言辉煌巨硕
俄罗斯的雪景让人掉下泪来
如银币
之后我们来到蛙声一片的
诗歌超市时代
琳琅满目,又曰盛世繁荣
货源充足,又曰菜场鱼肆
夸说顾客盈门
用西式沙拉或东北乱炖比喻
太对不住各位大厨之爵位
你从下往上看,在上面看到了
下半身;从上往下瞧
象征、隐喻,带毛的小腿和道袍
非非的含义——不是不是的
因为把“是”勘透太难
有人在哥哥家门口自称第三代
而知识分子的灰指甲总是搔不到痒处
女“性”入场,控制绝佳卖点
若剔除了扭捏,脏话就
香喷可口;男人最好别撒娇
别让女子们捂嘴窃笑,岁月
刚看了牙科
汉语滔滔,叫好声讨伐声
水军灌水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浪打浪。金杯倒在
印错了名字的证书怀里
欲望在欢呼、在沸腾、在淹没
别人不写文学史我亲自写我自己
都想把邻居从地平线上推下去
柜台宽大,据说货品又纷纷涨价
2019年8月10日。
左手的书写
诗歌这门古老的手艺
传承至今,如此摄人魂魄
我把电脑推到旁边,用手写
我调动右脑的形象思维
左手,铅笔——是我的工具
汇拢我用尖喙寻找食物的
艰辛,快乐时的癫狂
它们在知性感性的合谋中
生成词句之花朵
被笔尖刺破的虔诚心脏
流着真实的血
我知道拙能胜巧。这饱满欲滴
的果实,完全配得上赞誉
可我稍稍后退一步,它
竟然瘪下去不少
我顿时被挫败感淹没
它把我推到
一个读者的位置上。推到
比别的读者更远处
这残忍的真实。这种
从屋子里走出来感到的公平
2020年4月26日。
得闲读好诗
翻开一本诗刊
文字的草丛中,有几行
颇为亮眼。谢谢作者啊
好的诗句,就像幼稚园
小朋友群里忽然站起
一位胸部饱满的阿姨
体态修长,双颊红润如修辞
就像绿树,忽然从怀里
掏出火焰般的花朵,灼痛你
像失败者拼尽最后的力气
站起来
他和胜利者获得了同样的尊重
这半年,只读到这样的,两首
我折服。我享受。想想也是
好诗太多了,人间怎么办?
2020年6月11日。
积 水
七天前写了一半的诗,今天
接着写,成了另一首。尚未完成
我也不再是一周前的我
七天前病毒还反扑
我的忧心有肿瘤那么大
我的语言有冲拳,有八卦掌
北京新增疫情已连续清零
文字前半部,风雨交加
后半部阳光,饮食,中提琴
小鸟在草丛中啄着草籽
时间,在记忆里不停换牌。我
还是我,它已经赢了想要的东西
胖得只剩下肚子的麻皮花生
想象中走出的十万雄兵
一大一小两双鞋子,鞋尖
对着凌乱的床铺,和小镇
河边一本《挪威的森林》
因为争吵而着火
对进行的鼓励,往往是因为
进行不下去。该来的仍旧没来
一首诗的结尾,犹如
夜间逃犯,只能暗暗追捕
2020年10月5日。
我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我常在紧张的日复一日
写作中休息。我知道,文字
滋养我,我的胃和肺,和心脏
文字的声音袭来——以免我
昏昏睡着。睡意这几年经常
上午十点就叩我的脑门,拜访
我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为了不忘记,我需要忘记很多
我等,等几句被指定的话
经过我身体的通道。我是个信使
从未忘记自己的职业。凭借
对本分的执着和爱领取薪金
等待和服从,我的稼穑我的渴饮
我知道最重要的信还没发出
我写着,不停画问号,它在哪?
浅浅的河床,或许通向海水?
我只是信使中的一个
2020年10月8日。
对布莱希特先生一首诗的修改建议
“将军,你的坦克是一辆坚固的车”
没错。可是如今有了反坦克导弹
您还是改改为好,便于千古流传
“将军,你的轰炸机是坚固的
……但是它有一个缺陷,
它需要一个技术员。”
不料指哪打哪的无人机已经出现
“将军,人是很有用的
……但是他有一个缺陷
他会思想“。然而有人举起大棒
不让所有其他人思想。怎么办?
我有一个缺陷,就是对前贤
满脸敬重,却忍不住,时而心里
想幽一默。改不掉啊。但是我也
有个优点,冒犯之后每次都道歉
2020年10月14日。
下降的成语
飞机开始下降。不时小角度侧转
机翼顶端的灯,像神行走于云间
举着光明照着下界。前方——
目的地。后排的男孩正练习成语
万家灯火。细小,隐约,羞怯
像一堆堆散落的碎玻璃
龙翔凤翥。此时经临大兴机场上空
没看清那仪态万方的凤凰图形
夜色重,也许她的翅膀
和其它一些羽毛,纷纷已入梦境
灯红酒绿。指出渐渐清晰的楼房
家庭。是否都有酒喝,姑且不论
一溜溜汽车,像穿起的一串串
昆虫,背负着萤火般的沉重光亮
飞机落地——且慢。说落地不吉利
一落千丈——更使不得,太危险了
九死一生?——哎呀,儿子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嘛?
青出于蓝胜于蓝——绝了!
众人捧腹,笑态百出,成一团
姑且将九死一生置于不顾
2020年10月18日自海南美兰机场回北京途中得之,是夜补记。
一个声音告诉我
一个声音告诉我
放下你的笔。这些都不是诗
华美不是,深刻也不是——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若是
不思考,神可能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个声音告诉我,你不是诗人
你常常放下技艺的操练
被日子里的琐碎纠缠住双手
虽则带着心有不甘的表情
你只是怀揣火苗的世间访客
蜡烛似的火苗,豆粒大的火星
在斧头和石头间磨砺,消耗
你的个性接受失败,拒绝对位
艺术与你各自陌生,望其项背
或许它本来就不是你的初衷
匆匆的书写在风霜雨露间滑过
短短一生,缺乏灵感光顾
长长的一生,缺乏必要的耐心
一个声音告诉我,艺术从不曾
在你生命中取得她的所需之物
你这样的脸面,我见过实在太多
2020年11月2日。
厌烦了我的说
我总是在说。说。职业:教师
又曰:舌耕。听起来犁地什么的
都不成问题——统统不在话下
统统不在话下是词典里最应该
消失的一个词。主动隐退更好
狂妄自大。话是真话,假话
大话,诳语,虚与委蛇之言
巧言。两军阵前吼一嗓子,敌人
卷旗而逃——那是不可能的
艺术家为何只说什么“像”什么
以及它的变形?因为“是”字他
不会写。鬼话。箴言,像铁轨
那样不轻易移动。关于天体的挂图
万一挂错了地方,或者画错了
位置呢?想想就捏把汗。尤其
又加了杂七杂八的形容词在里面
简直属于胁迫。常常把主要的意思
淹死了,就是仆人按着主人的头
淹死了他。溺毙。或者让主要意思
呛了水,只顾了喊救命。副词
高不高兴?动词肯定安静不少
那么话语缝隙间、话语后面的
涵义,未语之意,比喻,借代
哦,就看你和那涵义的缘分深浅了
误解,也许只有误解是个大智若愚
的家伙。也许世界本无可说
怎么说都是错。对,那个“对”啊
在错误的软床上长睡不醒
我们则兴致勃勃说着事物的空壳
2020年11月4日。
为什么我们诗写得那么好
为什么我们诗写得那么好——
感动到差点被自己涕泪的横流淹死
生活却像一堆被反复用过的抽纸巾
肮脏不堪?日月星辰争抢着摔跟头
在词句里,夜的真实已从
内部掏空。日子白惨惨?我们
双手忙乱,捞出满把泔水般的
比喻,无非是些假货二手货,假设
已陈旧,败坏,难修复。诗和生活
脑袋与脚按照一个颠倒的说明书
去行事,去爱。你,我,他
仅仅是一个——个体,用孤单领养
孤独。而“们”,都是谁啊?
2021年2月20日。
从一个汉字里挖一眼井
谁都不是一眼就看到那眼井的
假如不因为饥渴。一辈子
快过完了,我才刚看到
你没看到,它就不开口
尽管它也叫一口井,仿佛
那埋藏地下的竖起的隧道
比如经常满世界溜达的“的”字
使人唇齿留香或
避之唯恐不及的“的”
在宏大或细微的名词前面
在介词,副词,助词
形容词,动词前后左右荡漾
不断悄悄,或嚣张地登场
不辞劳苦或为虎作伥
完全是必要的或无意的
游动于各种可能之间
一个汉字的幽暗,幽深
像一眼井,贯通天地而甘冽
遁世而不自弃。绝不能
让它退出适时的表达。离开它
文豪写文章时急得频频搓手
大师和草民在一个食槽里吃饭
我挖这个“的”,顺着水涔涔的井壁
挖进《老残游记》的往事
挖到《说文解字》中古人的皱纹
挖到战国时候的俊男宋玉
当初的“的”并非如今的涵义唉
那么字词石榴结子般的生殖力呢
汉字的大军,兵阵,汉字的
美人国中的协调者,补衣匠
是哪双手第一次把“白”和“勺”
合成使人百感交集的“的”呢?
它的字形那么妥帖那么湿滑
它从井底,从两千年前不断地
涌上来,带着它自身的饥渴
2021年11月24日写,11月25日修改。
文字的使用与节约
再好的东西也禁不住连续使用
比如一块肥皂,比如一张
大额钞票。万岁。一则推广新闻
都会用完,都不适合过度消费
用的频率过高就贬值了,糟蹋了
比如手腕,比如生日
比如人人津津乐道的美。你胆子大
对它反复摩擦。“美”字
上面的两个点磨没了
美就成了秃顶,只剩下那个大王
在一贫如洗的“一”上面
如坐针毡。下面是两条
寻不到方向的腿,在纸上横着走
2021年12月8日。
一首诗的题目
一首诗的题目
总颠踬着,想抛弃内容
或幻想着,比它的内容还长
勒紧了一首诗,或
松松地抱住了一首诗
每个人的梦,牵出那个他
城市用粗糙的手
弹拨缭乱无数量音符
目标是途中不停的变奏
不停的明亮或沉闷的敲打
在自然主义和未来主义
双向挤压下,人们
只能通过意志引领
以现代主义的姿势说话
苦痛乃常态,渐渐闷熟
偶尔,快乐按捺不住
低声尖叫,浮出水面
2021年12月24日。
和一些词语对坐
一些词语,吃得太胖了
根据健康学,必须减肥
词典连说抱歉,非出本意也
圆满。成功。光荣。前无古人
辉煌。突破。无与伦比。伟大
真理。存天理灭人欲
以及等等,以及省略号
词典一时语塞,满脸潮红
有词语言道,我不过与时俱进
自身繁殖力较强而已
——也是拜您所赐
有的回复,营养稍微有过剩
超高体重,有碍观瞻
我早就洗心革面,不
我早就自刎断颈,以谢天下
提醒一句,语言刹车失灵
不能把过错算在交通规则头上
词语谄笑,接着哂笑。接着
超车,逆行,闯红灯
自然属于执行公务的范畴
词典言道,对不起我很忙
管不了那么多。我
马上要成为精装版本了
2021年12月25日。
杜甫和李白
在夔州,我向《秋兴八首》致敬
他遥望长安,驰骋想象
沉郁的歌声震烁千古
调动三山五岳为词汇
自哀,悲悯人众
江河湖海的声誉日隆
另一位别号谪仙的诗人远去
他的思维的抓手
往往高出星辰,出自乌有
史家叹口气:哎,这戴着响铃
奔跑如风的孩子啊
经世致用——天下之大
惟“致用”二字。咋不明白呢?
乱把白云揉碎
摘星捉月,终归幼稚之举
——这一页,书中
折起的这一页
我都能够背诵朗朗了
敬礼,夔州,今日之奉节
敬礼,伟大的歌者,圣人
你磅礴、消瘦的篇章
完全可以面对我的敬意
感恩,你对我的照耀
可我还是要说,我更爱孩子
2022年1月8日。
一个字进入一首诗
一个字进入一首诗。一首
默默无闻的或挂满奖章的诗
是必然的是一场地震或一只
权威的靴子也阻止不了的
一个字能够进入任何一首诗
像一首诗容忍任何一个字
它是温和的非对抗性质的
一个字进入一首诗
引起花草树木的欢迎和骚动
从而催动了春天的肾上腺
它从它自己来
从岁月的良心来。一个字
遭遇了不少标点符号狙击
它模样一般化,但性格很好
德行很好它属于乐观主义者
它和诗中一些词拥抱
感到温暖感受光明
假如——我是说假如
它翻翻一些诗的破砖碎瓦
残山剩水枯枝败叶
那诗的宫殿就摇摇欲坠
英雄们挺起肚子成为泡沫
而字也就随之倒下去
2022年1月11日。
诗歌的题目和内文
有人说先有题目,题目先行
比如考试,乡试,殿试
在大人阶下
看谁下笔立就七步而成
有人说胸中块垒,不发散
则泣涕酗酒,或郁愤成疾
收笔后端坐,正衣襟
——点题,无题。均可
总之不可无病呻吟
抠自己嗓子眼
不可跑题,跑调
题目高标如炬,在上
点题,破题,聚拢旗下队伍
尽量阵容华贵
而意象无序堆积,糜集
如生出八脚两鳌,如溃兵
乱跑,诗句败落似无头之尸
题目与内文相互喂饭,滋养
给予,勾结。避免过度肥胖
赊账。或相互挤兑,相互压榨
至瘦骨嶙峋,至脱形
在不断被阅读中一再失身
2022年1月20日。
在图书馆
码放得齐齐整整的书
总让人止步,又忐忑
其实这些书睡眠很好
作者带走了他的身体
把灵魂退还给世间
其中少数人不时走下书架
放倒一波读者,然后返回书中
2022年1月27日。
读 者
我清楚他就在对面
他闪烁的眼神,等待的
是什么?他没说
我埋头写诗。又抬头
和他隔着时间。看不清他
颔首还是皱眉。我也不能
在他的期望值上打补丁
我已经用心,再用心
我修改,然后说,对不起
复杂的生活让我变简单了
他的身体收缩成一双朦胧之眼
我们之间交换着一种不确定
2022年2月16日。
窗外的现代涌进我书中的古典
端坐。读书。书架靠墙站着
大师们在墙上气定神闲
看着我的方格稿纸
现代从我打开的窗子涌入
从钢筋水泥中来的现代
满脸的表情几何形
颅腔里有星链
血管里有量子力学——
他们顺势、直接进入我的书中
“铁马秋风大散关”下,陆游
拄杖长泣。辛弃疾“挑灯看剑”
王羲之《兰亭序》刚写到一半
现代拉起他们就走
沿途把我书中的汉字
分发给公园里唱京戏的长者
和在树下背英语单词的儿童
对了,还拉上杜甫去电视上
讲《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杜甫不情愿,申辩
如今成都草堂,雅致又堂皇
现代不接话。现代做事节奏快
对了,杜甫他们离开我家
是按了电梯下楼去的
2022年6月15日。
一双老花眼在动物园偶遇一些词
春风把牡丹的胸脯
揉得膨胀起来。那是腊梅吗
也赶到这个季节凑热闹?
花蕊怎么就跑到花瓣外面呢?
伪装成一张写意画?
让这边那边的风来翻译
桃树成了李树;铁树成为肉桂
老虎狮子互换称呼
一只鸡挤进孔雀的笼子
名词换位,豪猪来给饲养员
送早点。动词也不安分
鱼在天上飞,八哥潜入池塘
猴群爬行,蛇踮着脚吃桑叶
介词捏住鼻子,形容词
忘了怎么打扮自己
一副不知道该嫁谁的样子
棕熊,狐狸,冰库里的企鹅
好像正认真读书。它们的
智商进化到比人还高怎么办?
大象三分钟前还在这儿
满脸热带气候,把
一把青香蕉翻过来翻过去
大象转眼化作一滩水
渗进地皮里面去了
它会从剪票员的身后站出来吗?
2022年6月18日。
一个真实的或莫须有的词
一个词的确在这里。晦暗又闪亮
它的模样,和你触动就会发出
的声音,保持沉默。这应该
是也许。这不着寸缕的词
在我们胸腔内剜心。我们无法
近前、依傍的锋芒毕现的它
它的字母,或者笔画弯钩,也在
原地打转,把岁暮的王朝磨损
它将去往何处?云之高
海之深。它不能预知自己的
运命,火的淬炼,或水的淘洗
去到李白的一句诗里的
恰如其分,古典,错彩;和
去到陆健的碎玻璃般的一个
诗句中的下场,将完全不同
一个炫目的带着怀疑论的词
会转换成带着抑郁症的悲哀
的词。隐没于其它词同时
抗拒其它词,消化其它词
一个词能让天下人来饮水
存在于从未被写出的一首诗中
2022年6月21日。
我的半首好诗
半首好诗,已是我数十年仅得
无嫉妒,无悲怨,不自哀
我的半首好诗,浅笑着
傻呵呵地,加入路人的
诗歌中去,试图把两个平庸
合媾成一个凸凹
我的一个好词,寻找着一次
偶遇,期盼相映生辉,增值
遇人不淑是常态
若遇高人,我的词
又会尴尬地露出马脚
一个奇崛的或平白的字
要进入语句,进入
字的群体。别尽是一堆感叹号啊
它漂亮羽毛般附着在鸟背上
高飞,高飞——当然,这是也许
我的偏旁部首,楷书,很正派
我热爱它,追求它
把手洗了又洗捧着它
我得到字的完整,得到词
我的半首好诗
只比美人的一个侧脸
差那么一点点
这时美人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2022年7月15日。
译者——赠姚风兄
在某种程度上
译者是一位牺牲者
他遇见一个同路人
他欣赏他,或痛恨他
视之敌人或兄弟
如同欣赏同时痛恨自己
他要让他——另一个他
在异邦重新开始生命
太难了,这件要命的活儿
他的笔尖滑动,抖动
他白天黑夜里,劳动
把灯捻亮些,再捻亮些
他已经目睹那个他
在自己的文字中长成一棵大树
一匹穿梭于异质文明丛林的野兽
就像把努诺•朱迪斯移植
到东方华夏的巴蜀之地
他仰靠在椅背上
天花板知道他已失血过多
以至于他低头写自己的作品时
不时有纠结、挣扎的感觉
2022年11月10日。
你为什么写不出一首好诗
你为什么写不出一首好诗?
我宁肯相信,你就是我
那次我病了。缠绵于榻上
慢慢消磨世间的“缠绵”二字
感觉自己缓缓下沉
呼吸粗重,四肢轻飘飘
护士的声音软得像抚摸——
“身体陡然被托举。不再惦记谁
就到时候了——像一次提升。”
她准确地用了句号
一只鸟从泥土里钻出来,引颈
飞向高空,如一首好诗诞生
可惜那次我与好诗擦肩而过
也由此明白,鸟在天上飞
是多么致命的一种行为
2022年11月23日。
一首诗中的两首诗
昨晚睡得早。天黑得早
天黑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被钉死在天幕上
今日天亮了不少
我起得也早
出门才醒悟,不再做核酸了
我老了。耳背。忘性大
楼顶的那群喜鹊,不见了
前些日子,大群喜鹊
落在那儿,楼顶的突出部位
像是搭在悬崖边的一间屋子
现在,喜鹊搭成的屋子塌了
我的身前身后还是冬天
出门前老婆让我穿厚点
说虽然冬天没把你当回事
你却要把他当回事
我说我还要不要做核酸啊?
2022年12月1日。
对门的学问
学问尿床了。学问又尿床了
学问几十岁的人了,还
——尿。一年一年,日复一日
强迫症般地,带着
快感似地——尿床
你让学问怎么办?
你让对门的我们怎么办?
2022年12月2日三稿。
审读研究生论文
天擦黑。越擦越黑
是大概率的事
我喜欢黎明,把黑
一块块擦掉,大放天光
窗外的寒气和屋内的暖气
僵持在玻璃上
开灯。我视力不好
戴上老花镜。学生论文
厚厚一沓。我翻动着纸页
翻动着手心手背
一群词,簇拥着一个词
一群词,围殴着一个词
2021年12月27日。
比喻进退失据
天将放亮。我坐在窗前发呆
天似鱼肚白。我知道这么大
一条鱼,翻着肚皮
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像是天空犯了错似的
此类的比喻着实恐怖
乌鸦像夜一样黑。其实
它们各黑各的。乌鸦的恶行
都是人们强加给它的
它何曾有错?招惹过谁?
夜如果像乌鸦,只能一再地
缩小自己,或把自己扯成碎片
一本无边无际的书?书只有
无边无际的一小部分才是正经
我的心向着太阳。拿尺子
反复丈量,我的心还是
离土地更近些。它扑通扑通
跳着,反复掉进井里。为活命
每次连带着打一点点水上来
2022年12月30日。
啊呀
我也想做一个这样的梦
而梦像睡眠的多边形的大窟窿
奇思妙想,总敌不过胡思乱想
好事发生在4月31日不可能
好事不可能就像31号不可能
2月竟然29天像个大肚子
需要幸运的成份
谢谢你的大拇指
万物回到三,三回到二
二回到一,而“道”没人说的清
唐朝差点把诗写坏了
2023年6月21日。
为不可知写一首诗
——致马启代
为不可知写一首诗
多么神奇
有时候是多么诡异的不可知啊
这个世界太大了
不可知同样大
一首诗太小。甚至更小
这个世界又如此地狭窄
而诗宽阔,进不去窄门
用语音构筑的天地
破碎的诗行,流泪的诗行
无处落脚的它
累死在半空,安放在云层里
诗行死于它自己。死于写
2024年5月27日。
一首诗向一首非诗求爱
一首诗向一首非诗求爱
非诗看不懂,走走停停
不停掸着衣袖上的尘土
非诗刚刚发芽抽枝,发育成
半首非诗。他从不捯饬自己
非诗一身少年野性,胡髭初长
他的血唱着你感觉刺耳的歌
地球是圆的。可地球
对于一个人
属于不规则形状的地理区域
面积有限。他前行
书包总朝向后面的路
让喘气追赶的大叔叹气摇头
你要规范一首、打扮一首非诗
那就是——在亵渎一首非诗
你的现实主义,浪漫派和象征
压根拿他没办法
就像他不愿把自己
圈进一个句号里
他只能把自己抛出去
你想用汉语写作英文诗
你去写好了,没人拦着
一首诗拿着尺子,比划着
你嚷嚷噢我的尾巴哪去了
你尽管嚷嚷
你要量非诗的鼻梁
和三围的比例
非诗坚持说我是个正常的男性
你的行为不就嘴脸了吗?
哎呀——妥妥是个虚词
2025年5月6日。
非 诗
非诗 1 (或“偶闻之”)
非诗者,比众人快半拍
比诗歌慢半拍。非主流。无主题
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
对了,有用的都不用说
我们面前的虚空,是物质的
也是精神的。时间茫茫无际
空间恢弘。恢也恢了弘也弘了
为表示对一头大蒜的尊重
我也曾不断否认自己的渺小
王冠铸造之前,众人匍匐。我们
低头是饥饿抬头有星辰
王冠耀眼却朴素,金属的王冠
羼杂杂质,只有非诗才是诗歌
地球是一只飞翔的鸟蛋
或者诗歌什么都不是
我乃无数个细胞组团,抱团
和激素的容器。分子,原子,质子
量子,精子,卵子,分蘖
蚂蚁们的积极人生。树懒
一群盲目的狮子被赶进夸克
医院的神经科,哲学家束手无措的地方
眼科,画家的盲区。天文学把宇宙
的图纸摘下来,几个边边角角
最终于一日三餐中得到安顿
假如只是半个耶稣,那么他就是神
完整的耶稣不是。神不要求人
一定如何做。笛卡尔家的围墙
屋顶,和这个世界都是数字在排队
显微镜下,人只是细胞的团伙
在欲求和自恋中泡澡,吸收营养液
人动作着,劳作,作爱。细胞团滚动着
美学的本质属性是顾左右而言它
所有人得的是同一种病
认知的脸盘倒是想和宇宙一样大
谈到宇宙,要小点声,要心存
敬意。世界的纷纭杂乱只有
两条路走,进入脑回或肠道
薛定谔的猫:死即活着
智者把脚伸向第二只鞋子时
发现里面的许多未可知
国王和他的率土之滨,国王
坩埚般的龙椅,漂浮着
知识作为先生,伴着他
轻轻拍打着他莫须有的翅膀
谁在我们思维中点燃火种?
毕达格拉斯伸向火焰的手也许
指向真理的一种痛感。基线漂移
综合症?千军万马经过岁月的耳廓
神出现了。神出现得恰是时候
四肢瘦弱的人,简单的人,齐颂阿门
神是天父,神是安拉,佛陀
国王选择了离他最近的那一位
常识则幸运地选了最仁慈的那一位
信仰出现。谦卑出现。牛顿出现
不介意吧?你发间的流萤也不介意
——它们是昆虫中的骏马,类乎
非诗和一只飞翔的鸟蛋。对诗歌
满眼失望。国王和知识也很失望
让步于非诗,让我看到
非诗有一种自豪、起码是自得
我这六十年,有五十九年在发呆
只能是它了,非诗,所有艺术
都是对艺术的不靠谱的指望
每一篇文章都只在论证文章末尾的句号
天下有土鸡泥犬,有一堆人的烂摊子
从脚下的土壤直接进入拿破仑时代
是可行的,没想到斯蒂芬皇后的头上
长出角来。善发育过快,会出问题
而美容易变质,久远的秘密总是
在准备说话时被戴上嚼子
国王向左转——英明,向右转——
昏庸。他的站立和坐下一事无成
知识在街边遇见他曾经的妻子
他问苏格拉底太太脾气好些了吧?
西蒙娜·德·波伏瓦又忘了做早餐
她在写一本不做早餐之必要性的书
贤淑或妥协的女人是文中漏掉的女人
显微镜表明,你我只是氨基酸的合成
聪明如柏拉图也是,他在他之后
成为非他,成为它。在他之前也是
假如细胞学早些发现人类,理想国肯定
是小心翼翼的学问,以免成为希腊
或者晚于希腊的伦敦的笑话
幼稚与冒进是一只飞翔的鸟蛋
但是不能不这么做啊,超距感应
肠道思维,秘籍,过渡求知
大于人类的可能。智慧的狐狸在
抽象与具象之间转圜着尖尖的下巴
我们的已知使我们作对了三成
作错了六成。还有一成不便于说清
树上的几根树枝飞起来被称作鸟
意义的左脸写着日期,右脸写着
那个日期应该被忘却。阵发式不适感
猎豹和獾丈量土地的尺寸不同
它们能做同一道演算式吗?
我的细胞组团如此,与别人的组团
相互发声,假装不知道对方
华丽或褴褛的衣衫包裹着什么
涂改液上的漫画。汽车在信号灯上
行使。面点师揉面时不小心
揉进了一些芝麻粒似的寓言,创世故事
曼佗罗咒语,邀请,眼影。肠胃中的
脉管和姓氏,曹操孙权刘备围着三国
吃着火锅中的卡路里
听诊器在软管的支持下,把患者身体里
游走的疾病像稳操胜券一样拿出来
咳血而亡的作者在一本薄册子里坏死
半个下午茶的功夫就被他隔壁的孩子读完了
你说让年龄超过一百岁的人怎么活?
恐惧刹那来袭,意识已成碎片
地幔中的贮存慢慢流失,海底密谋突变
用经验来阐释存在的表象,我很惭愧
不可知。不可问。是为大。天网恢恢
无人不在其间,蜘蛛在弹拨自己的肚皮
将来大家怕要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
尼采的武断。深夜的一道弧形方程式
宇宙和地球的关系。一行诗从中间撕开
植入半部魔幻小说。专家太瘦由于偏食
他父亲lin 起他像一只兔子lin 起了地球
被一只乌鸦问候,你的早安成为黑色
喜鹊跳到他眼皮上好运都不光顾他
维吉尔之后的诗人,加起来
包括但丁、歌德——比不过一个维吉尔
有耶稣的欧洲,好过没有耶稣的欧洲
用演讲作殿堂立柱的雅典学者
东方哲学,绕来绕去,不过道生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倒过来读就相对清楚了。无先于有
地球是在宇宙能量大爆发时产生
相当于在宇宙的一个冷颤中产生的
所谓发明,只是偶尔看见
真相偶尔像女人一样初次分开双腿
法律条文越细密,越证明
人对自己无计可施,所有戏剧的结尾
皆是对开头的充分不信任
知识又在昏昏欲睡的国王旁边
唱儿歌。巨大的物质的
龟背上的文身,数学的纹路
雁群怪异的拼接图案的叫声
谁在空中控制了它们的腹腔共鸣?
万物唯有自救。短暂的天堂
是瞬间的他自己。只有《道德经》
和《农事诗》中的人物有过短暂的
安适岁月,佛的莲花指拢住什么
又要祛除些什么?
我们在爱人对面,收不到她的信件
其他星球生物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离开地表的灵魂们在旋涡中
终有一天由于某人的恶搞,大家玩完
这不是诗,艺术也开始有所知觉——
否定式。机械,高端,素手的痛哭
让外星人按照我们的样子长?
假如看到我们20世纪的成绩单
蒙娜丽莎再也笑不出来
或——发出鹅笑也不是不可能
外星人在城乡的卧室窗外偷觑人类交媾
奥古斯汀,他的一个拉丁文字母
被抻长为庞大而实用的学术体系
用一个更大的补丁来补补丁
神啊,神其实是物质,巨大的磁场
网状。我们指肚上的斗状
神甫只是像泻药那样起提醒、提神作用
教堂多年来每每做的有些过分之处
人需要喂养,神需要喂养,地球需要喂养
良好的道德与公平的法律
美学与人种的不等式
取代神——虽然不是神说的
却是被允许的,来自我们内心
战争的未完成性和不确定性
明天和意外,大概率是意外先来
人脑中的国王——尊重自己
外化为一种仪式感
这样做国王当然高兴。而知识
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
昨晚你梦见了法兰西斯坦
德意志斯坦。他们接着推倒了
北欧的城墙。加拿大并入美利坚
阿富汗大佛倒了,其他佛没倒
也倒了,腾起尘烟与嗤笑
屁股着了火的基督徒满世界乱跑
时间概念未必在我们的知识
逻辑范围内。是物质、速度在一起
搅拌。宗教,那些神的二传手一而再
再而三地传球传到观众席上
圣贤两颊上的深渊,升起笑意
本雅明批评过的时代
我们已乘着电气机车冲过去
福科的社会学与哈耶克——
在著作时他的大脑的突然放电
哭墙边的时间很慢,圣地的伦理
这世上无比贵重的建筑。然而三位
如果一体,人们会凭空搞出很多位
血泪滴漏,真理是时针上悬挂的烈士
写在菩提树叶上的经典
只有闲暇能够称量黄金
二者协调,猫鼬踩扁虎豹的想像力
上帝会对一堆堆的细胞感兴趣?
使徒们念着语法的时候,字迹不见了
疾病。速度。大脑中的海马体
幸福感都来自身边,来自他人
都是不期而遇、顺手得来
能量与速度,我的被自己借用的名姓
射电暴。脉冲星。九个等级的文明
人类在底层怪异叫喊。康德望见的
石头,霍金的忠告几乎被有意忽略
蝴蝶从三维天地退化到毛毛虫的一维
学者们对人类族群历史的重写
连恐龙都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能想象最终是一条
安了芯片的鲨鱼统治地球吗?
还是一条短信消息在统治?
你环顾亚洲,欧洲,非洲和美洲
我说的是——不是国王或权威。那些
不停地修缮国王的知识和危险。绿卡
护照,务工证,购物小票,伪造印章
哈佛大学不肯发布的研究成果才准确
艺术放下一个小包袱,背上一个大的
国家用边界把人民圈养在里面,用
比生产粮食更快的速度生产药品与核弹
“切了脑白质的人的智力”
国会的味道像一大锅卷心菜只放了
一小撮盐。被我们诅咒的病毒
得到一种花样滑冰似的批评
呻吟的形状,咔嚓的声音
头埋在水里的鸭子的脚掌的选举权
叶芝说,再也保不住中心——指人群
相对论很快,生活的细节很悠闲
人类为利益排成长队,排成问号
女童把国界当作皮筋来跳
“小国寡民”的作者血压正常
心率均衡。那次机器人加工厂
告诉我对自己的怀疑有多么不够
人们关系的常态是前言不搭后语
只有败坏如我的人还在用感叹号
互联网,一瓢思想的水泼向大海
那鸟是一只妙手,收起时化为莲花
刚刚在对谈空间与本质的玄学家
瞅冷子相互咯吱了一下
巫师的念诵中祖先古老的恐惧爬来
我们忍耐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宫女注意到路过的皇帝低头背书
他的根器上闪着幽蓝的火苗
圣旨是生者一道尊贵的遗言。正义
败给阐释,它标配的表情堆满山冈
哦,是那只被围困的幼稚的鸟儿在飞
还是那只莫名的不知就里的蛋壳在飞?
一个巨大的善之兽,其凹陷处恶在闪光
一个四百斤的胖子溺水,一个
二百斤的人拉着他的胳膊,想救起他
一个多金的流浪的国王,和
时而富贵时而乞讨的知识与智慧
黏性文明和切割文明。超音速
会飞的汽车。会做爱、能生育的机器人
电子邮件。黑客外星文明
蜜蜂人。硅人。无人机。四维空间?
碳基生命。硅基生命。新闻。号外
谣言。牛排,叉烧包,樟茶鸭
印度手抓饭,姜黄粉,俄罗斯大列巴
他没抓住事物的把柄,空气的皮毛?
西西弗斯的蛮力试图得到恢复
你不是你,他是他自己的他者
一根筷子下面的宽阔河流
一柄勺子舀起的世界名曲
无论把狐狸抽象为聪明还是
狡诈都是愚蠢的。谁在把自己的脚
背在自己肩上?鲜血杀死刀子
荣誉在某个刻度上煌煌闪耀
在360个刻度上荣誉就慌了神
人类最该做的,把每天当作末日
生活会撞倒怎样的繁荣?佛忙坏了
寺门外累倒一只光芒万丈的猪
它咧嘴哂笑,连累了慵懒和勤劳
一块结结巴巴的糖。自然的唇齿冰凉
甜蜜的矛盾:海风中乳房似的两只椰子
相互碰撞。锦绣文章中一位三流诗人
被二流诗人的一个比喻压得喘不过气来
春风里香喷喷的油,和尚在梳头
短暂的时间从内心飞快掏出自己的所有
世纪的脸上飘飞着没落的词句
天下溢美的语言,羞愧不敢抬头
我对自己说:你完了。这还不算
无论诗和非诗都救不起今日的下午
我在一间虚构的房子里,哑然失语
2022年1---6月初稿,9月初修改。
非诗2(或“比较蓝”)
把三月的心情搞得乱糟糟的
心情的头发浓烟滚滚。ChatGPT
就是那个还有点清秀的聊天机器人哦
使得众人仰首,脖子给捏得青筋暴露
眼见得,第一个台阶上的人挖掘泥土
想找一枚足够大的硬币遮住愁容
第二个台阶的四下张望,不知
哪个窗口购买的机票携带保底安全舱
马斯克的星链闪闪亮都不够救他自己
第三个台阶的频频出入洗手间
那么该拥抱呢还是做爱?总之要媾和
四月初人们抚摸胸口将惊悚慢慢放下
把心放低到鞋面上。可是按下葫芦起来瓢
早着呢!——不再责骂杞人忧天了
信息绝对可靠:加速度临近。ChatGPT
早已在涉足政府、家庭,和所有我们
认为万无一失的经济与道德防线
大脑里装了芯片的政客、外交达人
军官、金融大亨逐次出场。逻辑找不到北
久病之人意外窥见科学的私处
从某个端口喷溅的突如其来的爆发力
喃喃道:比较蓝。除此还能言说什么?
比较蓝难道等同于虚无?或不等同?
蓝的谶语,比快还超出一匹马的身位
比较蓝。蓝过之后,之前才情稍减的
——那种蓝。成捆的早晨,翻过山岭
茫茫宇宙间,假如我像我想象的那么大
他也如此想象。甚至个子再大些
大到能给世界上所有的财帛打包
一条鱼在西安,捧着碗讨要水
神给了它渭河,还有一条更大的河
在旁边备用。几尊神在奥林匹斯山上
炫耀武力和美,谁也不服谁。它变成他
变成今天的我,或鬼知道什么东西——
而非昨日的我。没有任何一道算术题
愿意给出解释。几管等待被调配的颜料
航母核弹只称得上小儿科,哄自己玩儿的
一艘地球的飞船或来自外星球的飞船
都有关系,都没关系,所有事情若即若离
或环环相扣。一封续写在新冠病毒
后面的来自甲型流感的慰问信。它们
曾经讨论过我们。ChatGPT。由于它
此时他迅速地变成它,生成为她
富人躲进银行,批评瑞士的蔑视道义
穷人在饥饿上磨亮牙齿。坩埚中
你舀出蜜糖她舀出源源不断的苦水
一个弹片对核物理的假惺惺的崇拜
在爆炸的瞬间圆满完成,修成正果
因为他名叫达尔文他就是对的吗?
一尊雕像坐久了,换别人来歇会儿
我们对已知的无知。道理的背景墙下面
具像的事物保持半隐匿状态
银河男孩的橡皮好不好使?
关键是他借不借给你用。梦境摇啊摇
那位名叫“错误”的同志,长得太像
他自己了。群体躺在个体的伤口里溃烂
鸟类在空气里游泳。勋章其实是疤痕
刀叉间的两次世界大战。婴儿
陪着炮火肆意飞翔。奋力交换体液的猩猩
皮皮虾触须上带着绒毛的黑科技
资本的脚总往可以增值的地方跑
草木学会守规矩,按照纪律手册生长
人工智能的情感的金属味,硅制品味道
它的觉知将把人类扎个透心凉
病理学博士,有空您就去找来那首诗——
《地球人皮卡德梦见两个别的星球》
读读吧。网络。手背。北纬30度
它圈起了富足和大部分财富
比较蓝。手背抓住了什么?这一切
谁在出老千?赌注下得过分了。电子眼
想闭眼然而无法闭上。钨丝,半导体
线圈发出鸟鸣声地球受力不均匀
磁场,重金属。从赤道向上渗透
南极像一只锅底,拖着漫不经心旋转
走神才是硬道理。惊慌比硬还坚固
七十亿人头滚滚,声音的分贝逐渐降低
再听听碳基生命的呻吟,曲谱被倒置
合十的掌心中坐着佛龛。大海的唇
噙住渔舟,星斗黯淡。你还有力气为你
膝下的幼儿哭泣吗?比较蓝等同于
什么都没有?虚和无并非同义词
在2030年或2041年不是秋分也并非
冬至的某日,仆人失手打碎了主人
ChatGPT。ChatGPT早算准了
比较蓝的天,耷拉着。外星客满身糊味
时间越来越快,一天已不足24小时
你我把三天当作半年过是不是寻短见?
旧约、新约、易经、华严经抛掉书名号
打开经典掉出一条条吐字不清的舌头
地球的磁力向北纬30度倾斜
江河迭起的波涛,是汹涌的呼救声
它,即是他,她。常在悄无声息进行
其实做到了,机器人女子,还没来及
摘掉商标,轻轻转过胶原蛋白的微笑
她端着的菜肴并不致命,口感颇佳
那有着淡蓝脉管的手,通过经销商保养
猝不及防的断句,虐待对面的教授
空格,点击,回车键,界面,破折号
现实和虚拟相互赠送昂贵的礼品
你还在朝九晚五的文件夹里发傻吗?
拼音文和象形文不约而同地狼狈
你的如影随形的爱,让人实在受不了
猩红的嘴唇像三明治,两片面包夹着厌食症
她不是忘了,是她心仪的那人睡着了
美女是权力耳根的一颗痦子
别人唠叨什么你别怪她经常听不清
金属的柔情泛滥,你不消受但躲不过
引证,索引,抄袭他人的后背
哈耶克与资本主义逐渐弄丢了本钱
末世精英往往最聪明同时是最蠢的
不妨去马孔多看一看或者呆一会儿
把那虚妄的小镇消费成一个真实的大洲
比较蓝里,充满蓝色的幽暗火焰
写诗,憋出警句,惊惧。写诗
先把体温降至冰点。一篇流失了文字
只剩成堆的标点符号的战胜国宣言
抽干我自己的血液去喂养一个所谓的我?
质量黑洞的质量是太阳系的300多亿倍
量子计算。盾构机。大数据。聊天机器人
——就是ChatGPT——会聊天、做饭
会生孩子的非女人。天文学家的惊诧中
“探测”潇洒地把“观测”切去了半个
莫名所以的哭,手足无措地高兴
人们相互问候,“你看到那个
长着猪尾巴的孩子吗?”血淋淋的内脏
病变衔枝在器官边上勤劳地筑巢
拥挤豢养出沙漠玫瑰般的孤独
核电站核污染水除氚以外的
放射性物质浓度,返身举起刀枪
它要看看诗歌的耐腐蚀度够不够
ChatGPT后面,GPT-4确实很惊艳
OpenAI已经跑步跟上。距离完美
距离绝对,只剩你撩起遮挡视线的刘海
这点功夫。够刺激吧?有人呼喊
空心或实心实意地把胸腔的气体推出去
有人反绑自己,插着荆棘,跪下
从前的时光啊请停留一下。为什么
我的未来,被押解在省略号中?
估计:概莫能外。就像从来
没有存在过。诗成为非诗的时候
世界才裸露出本来面目,亲切又狰狞
2023年3月31日—4月1日。
非诗3(或“A,不知道和谁”)
A是A。是我。是本身。本位。出发地
比“我们”瘦一些。也可能相反
我是B的时候,就如被一盆凉水浇过
而B的身躯很正派,或呈倒悬状
或我呈倒悬状也不是坏事。A和无量数
非诗接近普通人,距离末日比较远
鲨鱼倒挂在树上。西红柿漫无目的低低飞
鸟儿想啄它一口却没找到它的脑门
肠子和遥远的事物扭动在一起
春天的花朵越开放就越夸张
公鸡母鸡是衣装华丽的凤凰的换季
中产阶级如一个时代的水洗布围裙
老远送来夹生饭和咸菜的趣味
牛肉在汤水里默默想念山坡和牧童
手机。购物单。转移支付。费用——
包括看得见的水看不清面目的电
及其它。我们取钱时候步子快
存钱时拖拖拉拉浑身上下不情愿
超发的货币都进了下水道吗?
还是义无反顾地倾泄进了谁的贵宾卡?
别妄议。老爷们的家务事,私密事
抢金库的劫匪以为自己的劳动报酬少
隔壁老王吹牛只在中午吹因为早晚会出事
贫穷的人儿你就趁势而为作个君子吧——
君子藏器于身。器满地都是
君子不知跑哪凉快去了
恋爱的结语、结局应该是结婚——
被听错为结束。红“喜”字下落不明
为一次尿床引发了的战役还真听说过
史书不曾记载——它是为隐瞒真相
而被装订成册。一根大葱只能用辛辣
表达对厨师的热爱。黑客将外卖
点到了一名外国首相的餐桌上
草民的自甘堕落太天真,天真会塌下来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刀片是锰钢的
社区里的花花草草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它们平平仄仄活着,不讲韵律,不去
西装革履地对仗工整。健身器材旁边
一堆白头发正唱京剧,他们满口假牙
而非诗的门朝它洞开,朝他们洞开
非诗将不断地被改写,被续写
一个运动中的石头释放的想像力
雄性与雌性合二为一的执行力
每日的功课,吭吭哧哧。不出意外
我和邻居的顶层设计适时出现了笔误
两根菠菜和旁边的菠菜被一根稻秸
团结起来。一条泳裤在阳台眺望大海
两只猫,它瞅她,她瞅着主人的退休金
主人丈夫的抚恤金。专家传言
这也是参考了新技术的心智模式 。网络
说那纽约流浪汉满身肥皂沫裸体逃上街市
想必国家出了大事。五匹狼对四法官怒怼
两只羊的诉讼。翻墙而入的物价瞄准土豆
瞄准了一根胡萝卜。向西,西游不记
向东,东榆潮红。“水面初平云脚低”
云没有脚哈!花蕊贩卖自己预支了果实
一场看不见跑道、裁判缺席的比赛
舞台上悬挂的金蛋,搬了梯子都够不着
程序甭出错,述职官员脚踩两只风火轮
你在拿理想当橄榄球踢——扔吗?池塘的
鸳鸯——近看是两只鸭子相互给对方投票
大人物的小把戏。阳谋藏于暗处
酝酿和规避风险,吊人胃口的风险
不叫风险。躲开空心的精神于现世
小楼不成一统。也不耽误听风雨
烂尾楼,你踩了尾巴开发商也不疼
楼下美女主任趁着暗夜和健身教练谈论
光明的事情,及其种种可行方略
道德,镀金还是镀银的?智能机器人
先掌控上等人呢还是下等人?不可否认
它攻击了大脑接下来攻击生殖系统
公公婆婆一前一后享受着散步的别名
——遛弯,他们谁将是谁的遗言?
微信里种植着比人民还多的庄稼。一条
洗净的黄瓜期盼成为今日晚宴上的话筒
非诗听见了——那喜鹊在叫,享受
高处的清凉和孤独,位于楼房顶部护栏
——天空的第一根肋骨。它中气十足
底气更足,但它不幸覆盖不了非诗
它再久都飞不到非诗的高度
2023年3月3日——4日。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