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坟前
作者:空空
在父亲的坟前,伴着一条大河
伴着燃烧的樱桃园
我再一次点燃香蜡纸烛
再一次祭上一瓶酒,点上两支烟
再一次祭上我的欢喜和落寞
几十年来,我一次次地重复着
同样的细节,一次次地
重复着同样的离合悲欢
而父亲却不知道这一切
不知道我在尘世的荣耀和磨难
此刻,我看见,遥远的黔西北
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灭
只剩下远处黑暗的背景和时间
作者简介:空空:本名赵翔,男,白族,民革党员,1964年9月出生于贵州纳雍,1985年毕业于贵州民族学院中文系,现为纳雍县文化馆副研究馆员。1982年于《鸭绿江》发表处女作。迄今为止,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六百余首(篇)。曾获国内诗奖三十余次。作品被收入多种选集。出版作品集五部。主编《原上星火——纳雍诗歌三十年读本1983—2013》一书。创意翻译彝族经典叙事长诗《洪水记》一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12月,获改革开放三十周年“贵州十大影响力诗人”称号。
父亲坟前,深情诉说
——浅析空空诗作《在父亲的坟前》
作者:史映红
今年的冬天,并没有想象和期待的那样,有一场或几场大雪光临,让冬天更像冬天,不管怎样,北方的冬天终究还是很冷,很冷的冬天就想起同样四年前的酷寒,那该是怎样的冷侵骨髓,寒入体内啊!父亲就在那个冬天驾鹤西去,带着世间之冷,人间之寒和满身疲惫。至此,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念父亲,想他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身影,想他忙里忙外、出门进门的模样,想他看书写字、静默沉思的神态,想他呵护关爱一家老小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
常言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常在梦里见到父亲,是啊,他像绝大多数父亲一样普通,梦里的他多是日常琐事和平凡举动,身影有时清晰可触,有时模糊不清;言语有时真切可闻,有时隐约不清,更多的还是吩咐与叮咛,犹在耳畔。大前天,堂兄润平发来一个视频,是我们家的祖坟,在荆棘与枯草丛中,凸起几座干馒头般的坟,静静地堆放在蓝天丽日之下,梁峁和山恋是那么亲切,坟堆旁的松柏是那般苍翠葱茏。他在语音上说:“每年从外面回来,首先是到坟上来给老人们烧烧纸,磕个头;昨天又梦见大伯了,一大早就过来烧纸祭拜”。连续看了几次那段36秒的视频,内心怆然、凄然、茫然。
此前,我曾给众多贵州籍诗人写过拙评,徐必常、空空、伍小华、王家洋、陈朗、姜方、曾云等;也曾数次前往贵州大地学习采风旅游,印象深刻的是贵州除了山峰就是峡谷,很多峡谷间又是大江小河,可谓峰峦起伏,叠嶂苍翠,河流交错,溪流密布;再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造型各异、美不胜收的桥,贵州的桥早就名满天下,无人不晓,在全球都久负盛名,素有“世界桥梁在中国,中国桥梁看贵州”之说;这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贵州的地理特征。我所评析的贵州籍诸多诗人,他们世世代代成长和生活在奇峦异峰之下,山的坚毅倔强、刚正刚烈养成这片土地之上人们强硬笃定、坚贞果毅的性格;同样,他们又生活在大江河流之畔,水的悠悠柔情、碧波荡漾又润泽着他们心底的柔婉含蓄与情思绵长。
记得关于对诗歌的看法,空空曾说过:“诗歌,它是诗,也是歌:它是内敛的,也是开放的;它可以低吟,也可以高唱”“所谓诗人,就是用诗歌说话的人。那些戴着诗人的帽子在世上到处奔走、招摇撞骗的人,是最先失踪的‘诗人’。因为诗歌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目标已定,接下来就是过程——像农夫一样在时间中辛勤耕耘”。是的,一位对文字和诗歌能有如此深刻认知的人,一位能对文字和创作能有如此热爱自觉的人,他笔下的文字肯定有独特之处。
一起品析空空诗作《在父亲的坟前》,父亲现在的家,父亲永远的家,“伴着一条大河”,也“伴着燃烧的樱桃园”,对于一位含辛茹苦、勤俭持家的父亲,一位操心劳力、汗水滂沱的父亲,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浴血上甘岭的老兵,百年之后,能倾听“一条大河”的咆哮激越与巨浪拍岸,能望着“燃烧的樱桃园”,看花团簇拥和蜂蝶轻舞,谁说不是一种幸福?谁说不是老人一生积累的福报?
“我再一次点燃香蜡纸烛/再一次祭上一瓶酒,点上两支烟/再一次祭上我的欢喜和落寞/几十年来,我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细节,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离合悲欢”,认识空空有十年了,他诚信守义,耿直豪爽,慷慨大方,记得数年前,一位宁夏籍作家朋友亲人身患重疾,巨大的医疗费,让他内外交困,山穷水尽,只好借助水滴保众筹,我转到朋友圈,过了数分钟,空空第一个就转来200元钱,在那次为数不多的捐助中,空空捐助时间最快,捐助金额最高。从上述诗行里,看到诗人发自内心的孝道孝悌和尊老敬老;其实在他更多的文字里,都深情地写父亲母亲,让人动容,比如《对女儿说起上甘岭》:“你爷爷当年在上甘岭/天天困在坑道里/天天吃压缩饼干/没有水喝/只能喝自己的尿”。比如《县城的灯火》:“我记得六岁那年,一场大病/初愈后,我竟然想吃顿肉/为了满足我这近乎奢侈的愿望/父亲背着我,连夜向十多里外的/县城赶去,一支昏黄的手电筒/牵引着两个在夜色中相依为命的人/那个晚上,伏在父亲的背上/我没有一丝恐惧和寒冷/感觉父亲的背是那么安全、温暖/就像黑暗中一艘不沉的船”。比如《我记得父亲辞世的那个晚上》:“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的晚上/在从省城到故乡的/几百公里的大路上/在清冷而漫长的暗夜/在阴森森的车厢里/我靠着一堆稻草/长时间地厮守着父亲的遗体/恍若父亲活着时一样/没有丝毫胆怯和恐慌”。每个字都沉挚恳切,真诚笃定;每组词都殷切敦朴,厚重实诚;每句话都忧郁伤感,惆怅悲怆。那种怀父之切,思父之痛,缅父之悲漾然之上,让受众深有同感,泪从心起,悲不自胜。
“而父亲却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我在尘世的荣耀和磨难”,这两句道出了“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杭州灵隐寺的一副对联)的起落不定,世事多艰;道出了“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金刚经》)的曲折迂回,辗转多端;道出了人生本多艰,世事多苍凉的现实真相。
“此刻,我看见,遥远的黔西北/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灭/只剩下远处黑暗的背景和时间”,清朝名家袁枚在《随园诗话》言:“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这三句浸透着空空诗歌创作的玄机和灵性,表现出他过人的悟性和才气,诗句富有禅意,或者说哲学意蕴,宿命定然无处逃遁,生活却又绵延不断,在起伏中,曲折中,挫折中延伸;是的,像太阳,有时日在中天,光芒万丈,有时“落日沉入大河”,“天光再次熄灭”;也像人生,有时是鲜花“荣耀”,掌声雷动,有时又“磨难”相随,坎坷作伴,举步维艰;表达了人生之匆促,世事之无常。“时间”无始无终但生命毕竟有限,生命定然曲折坎坷却又无限美好,这些元素构成这首诗的内涵和主题,让读者回味无穷。
其实空空很多文字都是如此,有理有据,有情有景,有艰难困苦也有向前向上;表达了一种历史的深邃感,岁月的沧桑感,现实的真实感;艰辛与幸福相随,通明与深刻并存。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评论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读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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