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诗

 
刘向东、海男、杨碧薇、施施然、阿毛、安海茵、桑眉、清茨 、姚辉 、李昌鹏、倮倮、文西、刘不伟、霜白、毕俊厚、彭流萍
 
居九花开
 
作者：刘向东
 
七九八九，居九花开    
花骨朵颤动着顶起败叶
金黄的花蕊吻住春心
 
谷雨的早晨
居九花变成了白头翁
仰面将伞儿倒提在手
体味什么叫春雨潇潇
 
一夜百草到门前
两棵香椿树，红芽高挑
十分春的味道
 
越凌水汩汩细语
春天，春天
不知道春天早就来了
春联上留下两行脚印
 
在燕山，在母亲的火炕上
瓦盆里的种子醒了
土地还睡着
 
网线上栖着的另一燕子要回家了
 
作者：海男
 
网线上栖着的另一燕子要回家了
你知道的，所以，你支起了梯子
只有顺着梯子上去，才可能寻找到屋梁上的
那只燕窝。顺梯子而上
这是人类登山的姿态
向上的海拔滚动着流水，它是白色的瀑布
向上的云图变幻着色块，它是虚无的眼球
向上的梯子，使你接近了屋檐上的燕窝
伸出的右手，充满了仪式感
网线上栖着的另一只燕子要回家了
它从网线上飞回来，不知要飞多长时间
你伸出手，梯子的高度恰到好处
让你的手已经够到了屋檐上的燕窝
为了迎接它的回家，你伸出手
伸到了燕窝的中央，这是去年的燕子
用嘴衔来的草棵，它已经全部枯黄
看上去，就要从屋檐上掉下来了
去年的那只燕窝真的会从屋檐上掉下来了
从顺墙而立的梯子上往下看去
可以看到屋檐外面的局部风景
一群妇女挪动着脚，在墙外的方形地砖上
跳着舞，树枝挡住了她们的面孔
只看见她们中年以后的黑色紧身裤
足踝在扭动，如同扭曲的绳子们等待着
捆绑，散开的形妆。而此刻
从网线上回家的另一只燕子将经过水路
已经穿过了古老的渔村
它在一艘捕渔的帆船上空
轻盈的飞翔，它看见,散开的渔网里
被诱捕的群渔，白花花的在网中挣扎
难逃劫路。回家的燕子突然腾空而起
向着南方的温暖地带开始了远征
你已经下了梯子的最后一级，下到了堂屋
下到了升起火焰的地方。你打开了门
可以看到了跳健身操的那群妇女们
她们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很和谐的扭动着
你从她们身边擦身而过，嗅到了
几十个中年妇女混杂的体味
穿过了㫌转的时间，你回过头又看见了
悬起在屋梁上的那只燕窝
你的视觉神经有些颤栗，担心那只去年的
燕窝会掉下来。它会掉下来吗
你一直在等待，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
在等待中，你已经清扫过了院子中
干枯的叶片，修理好了有指纹的锁芯
剪掉了不规则的枝条
在等待中，划燃的火柴，让你找到了
被遗忘了多年的小马灯,并借助灯光
在纸质书中找到了祖先们的一次历险
刚合上最后一页纸书，午后的阳光中
好像有翅膀的音律，你抬起头
不早不晚，当枝头绽放着鹅黄的嫩牙色
从网上飞来的另一只燕子回家来了
它嘴角分明衔着一根绿色的春草
你的焦虑症过去了，因为那只燕窝
不会掉下来了，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北京春天
 
作者：杨碧薇
 
被严冬紧捂口鼻的婴儿，
终于犟过头，舒了一口气。
春天，从北京城的耳垂、指尖、腰，
从它初醒的脚踝上生出枝叶。
该青的青，该香的香；
该嫩的拉住风的衣带，任性地打秋千。
杨絮写下第一首自由的诗，
樱花把寺院红墙做镜子，
蘸上春光涂胭脂
——从车窗内往外看，
她一晃而过的侧影是一支
媚得惊心动魄的琴弓，
此刻我心口的弦恰好微微一颤。
 
多么久违：天空，福祉，尘世的匕首。
多么永恒：绚烂中的悲，深海里的静。
因为短暂，北京的春天才倍显珍贵：
这些魔幻的生长将魔幻地消失，
这些丰富的层次，会很快被削平。
 
春天在长高
 
作者：施施然
 
春天在生长。一寸一寸地
长高，长绿
变野。昨夜又下了一场透雨
自由主义的蘑菇
从湿泥里露出额头
 
小表妹就蹲在屋檐下。那里
刚收起雨滴不规则的虚线
燕子空悬的小步舞中，光在膨胀
散发牛乳味道的梦中醒来的
蝉蛹的她，蝴蝶的你
 
而油菜花，是最伟大的赞美者
也是奔跑者——
它怀抱一亿吨金黄
踏在春天的起跑器上  
开往春天的列车
 
作者：阿毛
 
小男孩在卧铺车厢
哼哼唧唧一晚上
 
年轻的母亲没办法
拿手机让孩子打发时间
 
孩子说要看照片
看他小时候
 
给雪人穿衣
装眼睛装鼻子嘴巴
 
火车到站时
他说没油了
 
南方真暖啊
我脱下厚重的外套
 
只穿春秋裙，就能过关
 
春日图鉴
 
作者：安海茵
 
风筝探寻到了江水的瘦。
春风偏不留情，小斩桃红。
 
城市里的人无法容忍零度天气，
他们不掩饰眸子里的光，
孩子一样啜饮着冰淇淋。
 
冬日鳞片一点点剥落。
苦麻菜、婆婆丁在郊外陆续被唤醒。
树们的小巴掌日渐饱满，
余下的寒凉时光已然不多。
 
而我还是想说声抱歉。
抱歉啊，
那些炉火里的凡人的病痛，
那些宜笑宜嗔的老被子上的灰尘，
那些满是遗憾竟还是松开了的手指。
告别的小岛屿。
空着的榛子壳儿。
它们和我的歉意总是不告而别，
何曾能留得住一点一滴。
 
如果春风有信
 
作者：桑眉
 
一想到春天，风就来了
吹得院外的老树颤颤巍巍的
隔着玻璃，从五楼望去
树顶上，一簇簇新叶火苗一样跳动
呼应着初春并不热烈的阳光
耀得她以为可以重新热爱春天
 
光阴幽深，苔藓暗滋。
还要挣扎多少年？
才能从灰烬里起身！
——如果春风有信，请教她摊开掌心
教掌中枝柯，长出秩序
不再交错、匍匐，倒映命运。
 
咏 春
 
作者：杨清茨
 
桃李轻摇香满洼，
疏疏落落野黄花。
芦芽竞秀藏蝌蚪，
春梦随风到哪家。
 
春夜记
 
作者：姚辉
 
应当增补一轮月亮
让麻木的天空
学会战栗
 
月亮容忍过哪一种星辰？
诅咒者的星辰
代替过感恩的星辰
而悲怆者的星辰正变得
灰暗  一个孩子
忘记了骨头璀灿的痛
 
李树在向我询问它预定的
星辰  这样的星辰
蓝  密集  有细节化的各式
暗香  李树在风中
打了一个呵欠
 
请赞成柏树入梦
它己苍老过无数次了
柏树的肩胛铺满了星光
它守住过  星辰
脱落的尘屑
 
一只鸟在叫
这神话的见证者
向星辰借来三种羽毛
它想让天穹多出
三倍于未来的祝福  
春  色
 
作者：李昌鹏
 
苹果树、梨树在雨天的低空喧响
白日焰火，在伤口爆破
炸裂，毁坏自己
红，飞起来；白，迸出来，像脸上的血
像脑浆。你要什么结果？
 
秘密的春天
 
作者：倮倮
 
本来不想告诉你
我心中有一个秘密的春天
它不叙事，也不议论，更不抒情
只在我心中自由自在，莺飞草长
 
秘密的春天里有秘密的花朵开放
这些跳跃之火
轻松地越过命运的窄门
在浩荡的春风里开放
这些黑色的花朵，也学会深情的歌唱
 
——我挚爱着这秘密的春天
 
动物哲学
 
作者：文西
 
颈椎病
风湿
感冒
人为什么有这些奇怪的病？
也许刺猬和狐狸也有
它们只是不会说话
也没有人关心这个
春天来了
它们穿过树林
脚爪湿漉漉的
趴在花瓣下睡觉
它们的身体在青草上解冻
看起来很健康
上帝还没给它们更高智慧
所以它们善于隐藏痛苦
 
拆那•刘春天
 
作者：刘不伟
 
刘春天
我亲爱的女儿
来，亲一个
爸爸一离开呼和浩特
你就嘟嘟想爸爸想爸爸
鼻子也想
眼睛也想
耳朵也想
肚肚里也想
 
宝
虽然妈妈手机里有爸爸
你也不能总用舌头去舔呀
吧唧吧唧的
真有那么好吃吗
都舔坏三个手机了
这样子当然不好了
有辐射
辐射就是大老虎咬你的小脚趾头
 
是呀
爸爸也想你
可想可想了
如果
如果你像安妮卡公主一样
骑上长翅膀的飞马
飞呀飞
那你就一眼就能看到了
三月的早晨
在北京
德胜门
55路公交车上
爸爸正低着头
是是
低着大头
看着手机里的你
傻乐
 
譬如桃树
 
作者：霜白
 
春天到来的时候
桃树们积蓄满了力量
它们暗中你追我赶，一定要在夏天
长一树又多又大的桃子
桃花羞答答地开了
桃花齐刷刷地落了
如今果实已经挂上头顶
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可是风再吹过的时候
桃树林里充满了叹息——
那些无用的桃花呀
那最好的时光已经一晃而过
 
春天里
 
作者：毕俊厚
 
吃惊于春的腾挪术，魔术，虚幻术。她们
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甚至
会让冷艳孤绝的霜雪，揭开自我的谜底
 
在春天里。风，会藏有一万把刀子，削铁如泥
她们剪啊剪。山和水，会浮现出
金童玉女的模样。森林，会长满新鲜的耳朵
 
那些春风，一次次在大江南北，为大地依次装上
悦耳的口琴。为阳光下，伸懒腰的昆虫，弹催眠曲
 
万物攒下足够的内力。她们扬花，受粉，通婚配
她们创造宇宙，星空。在永恒中
总有一些美好的事物不断出现，不断轮回
 
春 动
 
作者：彭流萍
 
冰在阳光的摩挲下变得柔软
一湖春水，解开凝固的心跳
 
冬的求索在燕子的剪刀下
如愿。我胸中的矿石如风化解
 
芦苇低垂，向下生长的尖叶
扎向镜面
受伤的影子在水中沉吟，像尾痉挛的鱼
 
伴随季节的胎动，你给我的痛
和黄昏一起熄灭
 
只有镜子将某种感知反射
正如碎裂才能彻底愈合你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