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新作

 
后座
 
有一次我开车
后座上坐着
我的母亲
和我的岳母
我岳母一定认为
我看不到
但是我实际上
看到了
她从钱夹里
取出一张照片
给我母亲看了一眼
照片上
我岳母
十分年轻
美丽
跟我妻子
一模一样
我甚至无法面对
她有过那样美好
充满憧憬的青春
 
2020.5.1
 
风尘
 
丘处机留下诗篇
描绘他远赴大漠
见成吉思汗途中的景色
看不见大山只有丘陵
看不见树木唯有荒草
不见人来往
但有马驰骋
从北京坐复兴号
回到呼和浩特
我想起沿途所见
也有风电巨轮
高铁车站
电网铁塔
集装箱般的城市
草原的面貌
发生了千年的变化
但满目满眼
仍是长春真人笔下的风尘
 
2020.5.18
 
北方的河
 
来到黄河岸边
我瞬间想起刚入大学那年
我们两个青年教师
在我老家的黄河游泳
淹死了
此事我难以下咽的地方在于
他们从北京去了
我们那儿的黄河
而我在老家生活了十七年
一次黄河没见过
他俩一定受了张承志
《北方的河》的影响
那一跳
永远留在了八十年代
此时我的心要绕过
这长长的几字
才能到他们青春的岸边
 
2020.5.31
 
内蒙的玫瑰
 
苦寒之地
万物皆有生存之道
我看到高过人头的灌木
枝条粗壮坚硬
布满倒刺
浓密的绿丛中
点缀着一朵两朵小花
上网一查
原来它是内蒙古玫瑰
如果你采集这样一束
献给美人
最准确的含义
就是负荆请罪
 
2020.5.31
 
月夜幻影
 
从山腰
往上攀登
忽然感到谷底
有墨点漂移
我们相信那是岩羊
在快速逃离
就像一支幽灵
似有似无
我觉得它们太敏感了
它们不动谁能知道呢
但也许它们只是想说明
这就是贺兰山呵
 
2020.6.16
 
伊瓜恩
 
大学期间社会实践
伊沙去了海滨青岛
我和徐江几个同学
却去了他家西安
住在他父母介绍的
一家荣军招待所
他父母派吴文蒂
伊沙的妹妹来看我们
前几天跟吴伯伯加了微信
他说侯马你帮过我家很多忙
我真的不记得帮过什么
但始终记得
那个炎热的夏天
一个女高中生
用网兜提着一个大西瓜
来看我们的美好场景
 
2020.6.28
 
马时代
 
邓九刚先生来家里
讲起呼和浩特
原来是一座马城
人口有两三万
马匹就有四五万
家家有马
将军家里有上百匹马
他说马的地位有多高呢
从你家出去这条街
是马神庙街
东边是家庙街
西边是财神庙街
家神财神
拱卫马神
地位就这么高
不过那时的马
没有现在的马这么高大
更矮更瘦小
极能忍耐
冰天雪地里浑身挂满冰霜
邓先生说到此
缩肩颔首垂目
做出古代蒙古马的样子
真正的蒙古马见不到了
草原上奔驰的马漂亮多了
之后我去了边疆一次
荒漠上散落着
自由自在的马群
小马驹尤其俊美呆萌
我知道我真的不该问
但我仍然问了
现在养马做什么
当地人告诉我
你知道驴肉火烧吧
这些马都卖给河北驴贩子了
呵，也许这真不是马的时代
可是驰骋千里不为求偶
战死疆场皮裹尸首
就是它们的世代吗
远远的天际线
勾勒出边境哨卡
勾勒出几匹军马
优美的曲线
我相信它们会有尊严的结局
但我更难忘邓先生的缩肩
颔首
垂目
人类诞生
文明觉醒
蒙古马一直参与这一进程
 
2020.7.11
 
现场
 
她爸爸被带走了
她站在马路中间哭
我赶紧把她抱起来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到了派出所我告诉她爸爸
你女儿没事
这个愤愤不平的汉子
眼圈立刻红了
我没告诉他的是
我问她女儿
喜欢坐火车吗
小姑娘回答喜欢
我问她为什么喜欢
小姑娘边哭边回答
坐火车可以吃方便面
 
2020.7.19
 
诗集的样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
任洪渊先生在北师大
给我们上诗歌课
他打印了自己的诗歌
作为教学材料
那个纸很轻
颜色有点发黄
墨很香
16开大小
有五六十页的样子
是最美最珍贵的诗集
应该有的样子
 
2020.8.16
 
写诗的儿子
 
我妈妈是最早
告诉我丁玲和林道静的人
不过我后来在工作之余
创作诗歌
她总体是担心
她在一封信中劝我
不要太费脑
如今
记忆惊人的妈妈老了
今天我和瑠歌去看她
她问我《侯马诗选》
是我写的还是瑠歌写的
我回答是我的
她有点吃惊又开心地问
你也开始写诗啦
 
2020.8.17
 
阳光小美女
 
这部电影高级的地方
在于里面的那个爷爷
死后成了
故事的主角
他已经不在了
但观众开始
处处感到他的存在
除了小美女的精彩
爷爷这个演员
也很有功力
他必须把没死之前的戏
演的不引人注目
甚至
我有时候都想不起来
他是白人还是黑人
 
2020.8.9
 
疫后早市
 
以往在全国通用的
一句城管来了
小贩儿四处逃散的景象
变成了一个电喇叭
在播放
——到点儿了快收摊儿吧，
我正奇怪商贩为何如此听话
只见一辆洒水车
由远而近
滚滚而来
 
2020.9.3
 
人民艺术剧院的保安
 
人类是万物的尺度
保安
是现代人的尺度
人民艺术剧院的保安
对人民艺术剧院的
演员
评价很高
因为人家
会跟我们打招呼
有一点不满
就是合影后
不让发朋友圈
 
2020.9.24
 
影视城
 
在贺兰山下
河套平原
我第一次参观张贤亮
创办的影视城
不由想起多年前
我们经常在长安街
西单西四看电影
有一个深夜
在新贴出的电影海报前
一个青年告诉女伴
说我知道这部电影
小说的名字叫
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
我猜他应该是把
刚崛起的张先亮的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与尚未成名的王朔的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弄混了
 
2020.10.3
 
高铁车厢
 
我在高铁车厢坐下
旁边是一个空座
属于一个带着父母的
年轻姑娘
她安排她胖大的父亲
挨着我坐下
她跟她妈妈坐在一排
我跟她爸难受了一路
当然她爸
有一阵子还打起了呼噜
她妈
投来关切的目光
这个姑娘搞复杂了
她跟我坐一排多简单
 
2020.10.3
 
深秋
 
苹果树最高的枝头
还挂着几枚
红透的果实
我从房顶可以
把它们轻轻摘下
不过我心里盘算的是
还有哪位朋友
要造访这
塞外的深秋
 
2020.10.5
 
亚洲之心
 
早上醒来口鼻干燥
我想起来乌鲁木齐
处在亚洲大陆的中心
是世界上
离海洋最远的城市
也许我不该
把洗漱水放掉
那样我房间里
就会有一个小小的湖泊
 
2020.10.22
 
马达汉
 
据说他是芬兰人
给沙皇工作
曾经拍摄过一张
城墙外红山的照片
那是红山
最早的影像
一座光秃秃的石山
而马达汉
据说后来
当了国王
因此我觉得
有必要禀报陛下
红山
后来成了乌鲁木齐
市中心
您
一定认不出了
因为后来的人
凿开石头
添土种树
此山今日
已满目苍翠
 
2020.10.25
 
天意
 
三五九旅
农垦纪念馆
的外观设计
堪称奇迹
据说法国建筑师
设计的是折叠的五星
革命时尚现代
作为一名有点
农事经验的人
我一眼就看出了
它更像遍布南疆
熟透爆裂的棉桃壳
 
2020.10.25
 
蛮汉山
 
在蛮汉山下凛冽的溪水边
我问羊倌放羊的事
 
我认为羊倌的问题在于
山羊能够抵达的地方
而他去不了
 
他回答了
但我听不懂
 
我听懂的一句是
黑羊有三只
由是我在满坡的白羊中
找黑羊
 
我听懂的另一句是
羊倌说
你说的我都能听懂
 
山羊在峭壁上移动
仿佛动图
或者说
显灵的壁毯
  
但羊倌并非导演
也不是晒佛的
他是一个关心羊肉价格的人
 
并且我远远就注意到了
他一直大声自言自语
 
2020.11.7
 
立冬
 
从阴山回来
已暮色四合
找一家饭馆
吃饺子
背景音乐二人转
也算应景
但墙上的文革报纸
令人不适
下午在山里
卖货的箱式卡车
放的是二人台
在光秃秃的大山里
四面枯草的初冬
十分贴切动听
我想起货摊边
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
对我这个陌生人
露出了一个
非常自然的笑容
我在饺子馆
想起这山村罕见的轮椅
想着轮椅上她没有双脚
也没有装假肢
想着她令人难忘的笑容
该怎么形容她的笑容呢
确实
非常自然
我只能说
世界级的
 
2020.11.8
 
鸟儿仓库
 
窗前两株果树
叶子掉光了
挂满了红果
毕竟
我是从上一个冬天
过来的人
我猜整个冬天
它们都会这样挂着
麻雀、喜雀、鸽子
都不会动这些果实
直到明年
青黄不接的时节
我只是不知道
它们是怎样
彼此约束的
 
2020.11.8
 
阿姆斯特丹的警察与小偷
 
9.11之前
中国申请入世那年
世界很安静
我在鹿特丹学习
经常去阿姆斯特丹
我总是周日早上
坐火车过去
晚上回来
那天上午
我逛了一家美术馆
或是一家博物馆后
找到一条僻静
无人的街道
享用我自制的三明治
面包片夹
厚厚的奶酪
和多汁的西红柿
这时候警察和小偷
过来了
警察一只手拽着
戴手铐的男子
另一只手推着
一辆自行车
酷似我熟悉的
上世纪中国县城
警察抓人
也是单枪匹马
 
2020.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