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治愈黑夜

 
仙鹤治愈黑夜
 
仙鹤：
我曾不敢直视你眼里闪耀的琥珀
害怕它使我下坠。呼吸肿胀。
身体里的火山不断喷涌。
可是，仙鹤啊！现在暴雨
挡住我的去路。体温不再沸腾。
也是你的琥珀里释放出茂盛的光芒
生生不灭。当黑夜如猛虎扑来，
让我得以有资格与之肉搏
不被吞噬。在旷野里
寻求某种帮助
闭上眼看见你朝我奔来。
像得到了某个偏方。让我
得以疗愈黑夜
点亮在湖心建造的岛
以免坠入虚无
 
雾
 
父亲坐在沙发上
嘴里的烟斗吐雾。手边的茶杯
热气缭绕。黑字
蚂蚁挤在报纸上
喘气。
 
他想抓住它们
得先穿过艰难的雾气
 
茶几上。陶罐插满鲜花
花是新的。陶罐长出
愈发茂密的年轮。
 
早餐时刻
 
母亲正在为我准备早餐
叙利亚又一次陷入夜晚
她每天都会变花样
甚至为此发愁：
咖啡、煎蛋、火腿、吐司、草莓酱
当我说明天早上想喝粥的时候
叙利亚送来地道的羊肉碎小麦团
并附上贺卡：因原材料短缺
里面只能裹上
尸体、残肢、坦克、手雷、狙击枪
当我和母亲对生活发出重复的争论
另一头的孩子们在
用睡梦反复练习死亡。
他们的太阳总被熄灭
苏醒是枪膛里幽冷的火光
当我将手伸进母亲熨好的西装
遥远的孩子们
朝着战地记者的相机高举双手
新闻里描述着昨夜的暴雨：
蚂蚁在水里溺亡。
 
深夜过车站
 
潮汐漫过夜里十一点
“前方列车到站……”
月色召回困倦的列车
车站外，万家灯火开始退潮
瘦削的声音从马路另一边传来：
“小伙子，市区打表，走吗？”
外地口音里藏着烟味儿
同行督促他收敛分贝
以免招惹麻烦
收工后他们相约一起到排档喝酒
斑马线拉出两个大气圈层
他也流汗。或许
也有一寸希望正在发育
或许和我父亲同龄，甚至更小些。
或许他会在朦胧月色的刺痛下醉酒
我们来自同一片海。碎成
不同的浪花
藏在并不仁慈的月亮下
 
空房间
 
什么也没有。我就这样醒着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
不属于短暂的我
如果此时想要离开
可以冲刺，用短跑冠军的速度
这里。雪山、月亮甚至
星星都不是我的
除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可以随时带走
我什么都不要
准备离开时
可能星星都不会来送我
满地月光拖不动我的虚影
 
星期天的早晨
 
星期天的早晨习惯性地
买一束鲜花
最好是茉莉。百合也行。
 
绝望堆砌在病房里。护士的针管。
呼吸机、营养液、皮包骨
站着、挂着、躺着。默契地练习。
粉色的花苞
被插在离殡仪馆不远的花瓶里
 
去往深秋的树林
 
曲径通幽处是一句好诗。我想
养一匹马，牵着它去往深秋的树林
枫叶应该很美
配上酥软的白云应该很甜
把晚霞当作我的披风
把自己映成一座铜像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我和马，还有秋天。甚至
这个秋天看起来一点都不萧索
或许石上还有清泉
只不过我还不知道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听不见鸟鸣
树洞失修的木门紧闭
铜像站在那里做发声练习
 
色盲症
 
我大概和父亲一样
得了色盲症
冲过水洼，心脏一直回不到原来的水位
可能是家里的自来水管堵住了
现在我连粉色的连衣裙都看不清楚
天空的颜色并不规则
我的视线遮住了挡风玻璃上的雨
早上的咖啡冒着热气却忘了加糖
我坐在车上紧紧闭着嘴巴
彩色的雨伞在灰色的街上猛然加快油门
他们越来越小，小成马赛克，小过一粒沙
却大过我的沉默
 
我喜欢六月
 
六月。走在街上斑马线是热的
脚步踏上去就像接通了电流
连同背影都有滚烫在发芽
 
我感到一股热血。那时候
我开始健身。有氧加速新陈代谢
过滤出陈旧的悲伤。去年的伤口已经结痂
为此，我感到欢喜。对我而言六月
是新的一年。肌肉显示出雏形
上面遗留着去年的眼泪
 
我喜欢六月。夏天里藏着我的生日
藏着礼物、贺卡、祝福、蛋糕
还有未知的喜悦。就像
许多年前的雨夜，我的母亲
忍痛生下我
 
每吹灭一次蜡烛就点起一把告别的火炬
生日就是又一次向衰老打声招呼
 
太阳观察日记
 
公园树下的长椅上躺着夏天的背影：
天亮得很早，前夜的雨还未干透。
它的影子上还残留着
上一位路人离开时留下的记号：
一片羽毛。喜剧般荒诞的收场
 
小时候我喜欢研究夏天的太阳
画在纸上：轮廓得配上金黄色
然后用红色涂满它的脸部
就像对待一颗跳跃的心脏
 
直视太阳的时候会打喷嚏
每一个喷嚏蕴含着一句好久不见的问候
太阳是一个热烈的词汇，想念也是
所以太阳是因为想念我而脸红
 
徒步至公园小山上的寺庙
庙里的老和尚用湖畔的水氤氲桃花
他是否也曾像我一样打过喷嚏
或者曾如太阳羞红脸颊？
 
橘色是充满张力的颜色
 
卖火柴的小女孩
靠着橘色的火焰取暖。倘若她不曾闭上双眼
或者嚼得动街边树上残喘的树枝
又或者她来得及读《柑橘与柠檬啊》，也许
就赶得上敲响圣诞的钟。
我差点遗忘了冬天的白色：
树枝上的秋叶纷纷离巢飞往南方
最后也成了孤儿
飘到了某个异国的圣诞节化作祝祷的灰烬
冬天的树枝从秋天的橘色开始秃顶
 
刊于《草原》2020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周钰淇，1995年生。毕业于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著有随笔故事集《愿你日后想起会被自己感动》。
 
来源：草原
作者：周钰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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