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一日（6首）

 
《为白浮泉枯竭的水写一首诗》
 
有时
词语们会不告而别，离开你
究竟哪个时辰
因何缘故，词语离开你
你不知道
你坐在电脑前
对着空白的屏幕，手放在按键上
却叫不出任何一个字
这些组成诗句的字
就像白浮泉的水，已经干涸
曾经它们从九条龙的龙口
跑出
哇哇喊着
奢侈得用也用不完的水啊
被郭守敬牵出龙山
引入城内
成为大运河北端的源头
多么物有所用的水
不蒸发于提着光焰升落的日头下
也不渗入地底，去浇灌黑暗地母的饥渴
它们
参与了通惠河的建设，帮助漕船
直接驶入积水潭
多么热心肠的水！今天我站立你面前
却见你已无踪
你所栖身其间的白浮泉已成遗址
墙上的诗句
留下了你曾存活人世的证据：
凭虚喷薄泻飞泉，矫矫翔龙出九渊
我想我也要像那个姓崔
名学履的明朝书生，为你写一首诗
哪怕我的灵感已经枯竭
我也要用我枯竭的灵感为你写一首
同病相怜的诗。
 
2019-3-10
 
《都龙王庙的祈祷》
 
文革刷上的白灰水渐退的时候
墙壁上黑白勾勒的线条依稀露了出来
落井的孩子
被龙王拯救，于龙宫中过上桃花源一般的日子
再回到人间
我举着手机
沿着面目模糊的壁画行走
逐一拍下
远之又远的元朝旧像
 
龙王龙王
你的庙宇被一再毁坏
一再重修
每一次重修，都为你披红挂绿
每一次披红挂绿的你
都离最初的你
又远了一些
己亥二月初四，春光乍暖还寒之时
我和北京诗社的朋友
来此龙山郊游，偶遇都龙王庙于700米的山巅
山不在高
有龙则灵
簇新的龙王电母、雷公风伯，面无表情
或坐或站，听一个人默默祈祷——
 
我要的不多
只想要诗思喷溅，如不曾枯竭的白浮泉。
 
2019-3-11
 
《白浮泉紫玉兰》
 
玉兰站在玉兰树上
紧紧含着浑身的紫色，花苞紧含的玉兰
比颐和园的玉兰来得矜持
誓死不将灿烂呈现给我们
白浮泉遗址的玉兰
习得了白浮泉遗址的习性，不对外开放
亦不理我们对着她赞叹
拍照
这一日我被手机闹铃叫早
打出租倒地铁
再被娜仁朵兰的宝马驮着
沿京密引水渠一路疾驰
来到此地
这一日我们被恩准进入
京杭大运河北京的源头，郭守敬不在
白浮泉水不在
连紫玉兰
也不在花开状态。
 
2019-3-11
 
《在德陵有感木匠皇帝的一生》
 
死去的皇帝空有一手好木匠活
他在棺柩里看着自己被草草埋葬
无钱
无钱修筑他的德陵
国库已空虚，继位的崇祯，搜出一顶
又一顶官帽
陆续发卖
大臣们，好歹你们吃国家俸禄多年
总要捐出一点银子
为先皇。
死去的朱由校，明朝倒数第二个皇帝
以木匠活闻名于世
23岁的手没能为自己打造一副好江山
却一命归西
昏庸的皇帝如果在民间
会是一个好木匠
可以带着自己设计的床
游走江湖
也可以和他钟爱的奶妈白头偕老
当年长的奶妈先他而亡
他可以为她制作一口好棺木
用他深情的手艺。
 
2019-3-11
 
《德陵上空飘来一朵云》
 
“那朵云突然远远飘了过来
闪闪发亮，在被我装进手机的瞬间，就消失了”
杨超掏出手机
调出那朵云，我的眼一下被晃到
即使已变成一帧相片
它依旧有诡异的光焰，清冽，寒冷
饱吸德陵阴魂之气的云
果然不同于别处
我武断地认为
这朵云，是木匠皇帝打造的
它永远活在23岁
如此寂寞的青春，在不对外开放的德陵
独自占有浩大的虚无
直到这日
我们驱车前来，穿过紫禁城嘈杂的人流
来看望短命皇帝凄风苦雨的长眠
松柏环绕的土堆下
躺着一个失败的皇帝
优秀的木匠
他化身一朵云跃入你的镜头
便急急消失
他羞愧于自己的昏庸
又贪恋着人世的生气。
 
2019-3-11
 
《昌平一日，想起海子》
 
昌平一日
我知道了海子的孤独
知道海子为什么会写：
孤独是一只鱼筐
是鱼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昌平是富含泉水的地方，泉水死去
还有泉水
 
昌平一日我知道了
海子在《打钟》一诗为什么会写到
“打钟的声音里皇帝在恋爱”
埋葬有十三个皇帝的昌平
转过来皇陵
转过去皇陵
 
昌平是埋皇帝的地方，皇帝死去
还有皇帝。
 
作为一个诗人
你应该去海子的昌平走走
提供海子潦烈灵感的昌平：泉水的昌平
皇帝的昌平，原来也是，诗的昌平。
 
2019-3-11
 
刊于《昌平文艺》2019年第3期，北京市昌平区文联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