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个人书

程川2016-01-29 16:09:33

个人书(五首)
 
作者:程川
 
 
◎     一条途径我们灵魂的河流
 
她有着棉花的质地,从嶓冢山破冰起航
向东踏宁强、穿勉县、跨汉中、入安康、汇湖北
一路直抵长江。但有时
沿途的闸门也会以祖国的身份力挽狂澜
就像《诗经》中窈窕淑女的模样
——慢,兵分两路
——慢,分江而治
——慢,缓缓逼近沿途商贾船队
以春天的速度分崩瓦解,匍匐在水车、涡轮的头顶
 
当所有的火焰都学会摸着石头过河
曾经罅隙般的河道被钢铁和水泥劈出一条通天大道
举足轻重的身份在浪尖上
峰回路转。小心翼翼避开敦实的桥柱
绕过骨头与骨头间隙
一生的跌岩起伏终于在瀑布的诱导下水落石出
 
我对河流的认知大概也是来源于此
八岁时曾在堤坝摸鱼
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加剧了河流的愤怒
我的呐喊远不比流水来的荒蛮、暴躁
在一块突兀的花岗岩上我总算学会了抬头嚎啕大哭
学会了绝望,与命运分庭抗衡
 
而现在,我所看到的是羊群们赶在落日之前
饮水,并在残阳中留下集体照
似乎她的过往一笔勾销
苍老,成为中年人的脾性。两岸青山一岁一枯荣
几个顽皮的幼童还在击打着去年的疼痛
我渴了,俯下身来。那种疼痛牢牢黏附在胃里
成为我喝下去的水、流出来的泪
 
 
◎纪念册
 
路转溪桥忽见。在东山观的遗迹中勒石记功
就像那些坟墓,荒草将它们再死一遍
作为一座山,她平缓、绵长
立字为据。用山坡上的墓碑把玉带河的犟脾气
囚禁在一方石崖里
而那些行草不一的字体则徘徊在上下之间
重叠前人遗留下来的足迹
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人间本来的面貌
 
在东山观,我的青春变得异常细腻
岁月如酒,偶记和老友的若干次醉酒
衔月吐气,如同猫头鹰的啼哭般
我们一口气喝干了玉带河,喝到最后,只能学蝉
饮露止渴,却苦于没有一身金蝉脱壳之计
 
人群早已散却多年。空,如同昨日撕去的一页日历
现在,我又冒名顶替而来
带着诗歌和纸张,以及两瓶二锅头
往日的繁华尘归尘、土归土,物是人非——
凉亭上,坐着年轻时的我们
    像一个负气出走的孩子
他不认识我,和我的难过
我们只是擦肩而过,间隔几米长的孤独
走了很远,我也没有回过头来看看他是否还在
那里的安静已荒废了许久
当我写下这首诗,我们才算从这座大地上彻底消亡
 
 
◎个人书
 
七个男人,一间偏房,三年前我们刚刚从高考的
独木桥上趟过,一身泥泞
来不及换下滚烫的战甲……刀,已经出鞘
对于身经百战的人来说,血只是止痛药
宁夏的海拔比陕南高,靠门莽汉掌控着日月星辰
每当熄灯后,夜晚重新魂归夜晚
白河的“阿妹”就开始引颈而歌,歌曰:
 
“桃花依旧笑春风……”,那时,春天尚未发芽
一壶酒只够俩人醉,我们守着芝麻大的理想
相继分三次潦倒。我们不谈政治
文学和女人,席地而坐。门外锁着天穹的繁星
和地面匍匐的垃圾。有很多次
我们几乎吐干了青年时代的疼痛和焦虑……
 
有很多次,醉的不省人事,身前鸡鸭鱼肉
——低头,便是杯盘狼藉
而此时,安静更像是一粒带伤的毒药
我不敢再读诗歌,不敢把灵魂放的和天堂同等高
因为向下,他们唤作底楼
那有安全应急出口,曾堆满了恶臭的垃圾
我怕一张口,就会把这么多年的苦水掏的一干二净
 
 
◎宁强,有关酒和泪的叙述
 
(一)
 
十二年前,她发誓要离开这里,带着蛇皮袋子
从此不再理会这个松松垮垮的家庭
甚至,还做过一番周密的准备
从村里步行到小镇,乘汽车至火车站,火车里再哭
列车上都是陌生人,但他们对眼泪不陌生
多年的悲欢离合都已经烂熟于心
甚至每个步骤都思考的天衣无缝。后来,她没有走
留下来继续当我的母亲
照顾着几头猪,和她唯一的儿子
 
这些年吵了又吵,闹了又闹
我曾在诗歌中分若干次将她刺死,就像我和父亲
分若干次留下的眼泪,我将它们拾起
串成疼痛的形状,为它留下一座孤坟,埋葬在心底
锁具是我在镇上求学时刻的
有时痛了我就摸摸手臂,疤痕是旧的
与周边的肤色格格不入。只要钥匙还在我手上
谁也不能将牢笼打开,放出斑斓的老虎
 
三年前,她乳房肿胀。痛,像一根钢针戳进肺里
大口大口呼吸着得之不易的空气
仿佛已无秘密,不用再背着人前人后抹泪
她的痛像传染病一样迅速波及到我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生火烧水的间隙我又痛了一次
这样的惊吓让我恐惧,其实我很想告诉她
她的每声呐喊都笼罩着我。其实我一直也未告诉她
 
 
(二)
 
他走之前做完了最后一张试卷,关好门窗
放稳漏油的笔芯,穿戴整齐
可能还点了一支香烟,开了一瓶廉价的工业白酒
然后给每个人发了条短信
告诉他们,七月天气正好,适合相聚
 
门外的外公刚刚从山里扛回一担柴草
坐在堂前木凳上歇气。而鸽子“咕咕”地叫着
如同几个走街串巷的孩童
啄食着广阔的蓝天。阳光慢慢着色
夕阳使得整个村庄更有一种油画般的诗意色彩
 
一盆冷水突然压倒下来
暴晒整天的水泥地面就像吐着长舌的狼狗
一声比一声紧凑,一声比一声孱弱
而外公缓缓拿出烟枪,烟丝在他手中顺从如猫
挣扎失去了水分的庇护
在火光的照耀下,烟枪吐出沉积多年的雾霭
 
饭焖在铁锅里,他没有吃,仅喝了点
像往日一样,正面朝上
躺在床单上,闭着眼睛,数着为数不多的时间
没等到短信回复的那一刻就坠入梦乡
此后就再也没能够醒来
我们相聚的那天,他外公抓着剩下的半瓶农药
——“娃孝顺,还晓得给我留一半”
 
 
◎亲爱的时光,最后的抒情
 
过去,我仅仅将她视为日子,那么夯实、有力
就像是课本中用到的珠算
可以掰着指头算,还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在一方老实稳重的木头里
算盘珠七上八下,人生就顺着木纹回旋涡转的年轮
走走停停。将我们为数不多的时光
刨除掉零头,剩下满目疮痍……
 
青年人刮胡子,中年人染头发,老年人备寿材
在时间的履历上我们各怀鬼胎
却又步调一致,恨不得一夜之间搬空自己
旧事旧物旧人按图索骥
——梅花落了桃花开,夏暑消散冬寒来
甘愿为俗日里的庸常翻箱倒柜
但绝对不会肯轻易放过针尖上飘渺的疼
 
村里老人常说,人活一世,草木一春
毕生都囚禁在巴掌大的国度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后来,他们一个个争先枯萎死去
如同他们毫无破绽的话
多少年的悲欢离合,缝缝补补,战争却从未打响
到头来只能与己为敌,自己给自己做嫁衣
 
本命年成为一颗定时炸弹。二十四小试牛刀
三十六囫囵吞枣,待到四十八
昨夜大雨后杯盘狼藉,满园沧桑堪比关不住的春色
胡茬如雨后春笋。有人斩草除根
有人念叨着六十,就像杜鹃啼血的望帝
七十二在口中还未融化,这一生的贫穷就已捉襟见肘
 
 


 
作者简介:
 
程川,男,1993年出生于陕西宁强,现就读于陕西理工学院。文字散见于《诗刊》《花城》《青年文学》等,曾获第三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第五届“包商银行杯”诗歌二等奖。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