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不走了
显然它是生气了
吭哧吭哧啃着钢轨和枕木
吐了满地石头
谁也弄不清楚一列火车
它为什么突然不走了没办法
连时间
都跟着它停了下来
钢铁的巨兽
不知道它倔强的叛逆思维藏在哪颗螺丝
和哪根油路里面它像一排
理由充分的罢工者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还有的是力气但就是
——不走了
火车不走了时间都跟着停了下来
没办法大风的鞭子抽不动它
一名副司机嘟囔着下来了
火车不走了谁也没办法
索性生出足够的力气
背上火车前进
或者说服大地
向它的身后移动
夜游
几分钟
后面的火车就追上来了
像一段往事
要追上一段往事
后半夜的阳台上
霜开始凝聚
平原的托盘托着星空旋转
再次躺下
木板床也旋转起来
——喀嚓喀嚓
大地的痛苦是由谁说出来的
喀嚓喀嚓
折断的长臂把谁搂得更紧了
领着女儿走过铁道边
幼儿园小学去奶奶家
刚开始她不习惯
火车一来就捂耳朵现在好了
有时老家来了客人
她就领着来看火车给他们讲
现在女儿的个头快赶上妈妈了
我们走过铁道边时
还是手拉着手
我跟她讲一车厢一车厢过去的事
她歪着头笑是吗是吗
那时你说钢轨是爸爸的肩膀
里面住着多少力气呀
走累了骑在爸爸的肩上你就是
呜呜向前的小火车呵
那时你说爸爸咱慢点走
慢点火车来了
让风推着咱们
现在我在想多年以后
领着她走过这里的
那只有力的手
晚上9点,电话无人接听
每天总是爱在这个时候
情不自禁拨通电话
却总是又忘了,她正在接女儿回家的路上
她善良,爱美,少言。对诗不感兴趣
遇上一个爱诗如命的人
如今,她安然地认领了命运
贪睡,如一只爱干净的小猫眯
但她每天睡得很晚
(经常忘了洗脸)
每天要赶很早的班车
(偶尔,睁不开眼,撞到门框上)
她马虎,马虎得需要孩子嘱咐
(比如关煤气开关什么的)
褪色的紧身小袄,35岁,坚持着青春之美
小小的身子里包裹着小脾气和小福气
今晚刮起头一场秋风
今晚我无意间看见头一片落叶
今晚我闭上眼就看见她,骑着单车
在渐冷的街道上闪了一下身子
她弯腰,努力克服困意,竭劲向前
以胸腔里小小的一团温热,奔向她的女儿
同时,加深着我遥远的孤单
我看见大地微微凹陷
整齐的琴键
把石子一粒粒按进路基
我们赞美
表面看见的那些
几分钟后
微微凹陷的大地重新弹起
几分钟后可怕的寂静
火车似乎没有来过
差一点就忽视了
暗中缓缓下沉的一道银河
自己跟自己说说话
自己跟自己说话
大多是在心里不出声
也有时会念叨出来情不自禁地
像真有另一个自己
有些事不好和别人讲
有些事心里嘀咕嘀咕
其实没什么不好甚至方便的时候
大声和自己说说话
也没什么不好
一问一答心平气和地
两个我商量商量
很多事心里就有数了
一块石头硌疼我的脚
一块石头硌疼我的脚
不如说一块石头咬了一口我的骨头
这身披保护色的家伙
正眯起眼睛
尽量把嘴巴放低
昂首阔步的人请注意
脚下不起眼的一块石头
可以比飞在空中的
更简单地把你摆平
水里的一块石头
水没有动
是石头在背着水走
流水是一列不见头尾的小火车
呵这些滚动的小轱辘
它没有力气按住
一棵离家出走的水草
一朵过河相亲的白云
既然什么都可以让时间泡软
磨去棱角
那么这水想流就叫它流吧
管它哭着笑着
快乐地流还是悲伤地流
管它还有没有机会
把珍藏多年的痛痒
告诉一个懂事的脚心
它们似乎比昨天瘦了一点
背着水走比水还谦虚
一辈子没有终点站
一辈子让水压得喘不过气来
也不愿意上岸
哗啦啦的天空里
长出鳍尾的石头
冥想做鸟儿时的情景
(选自李木马诗集《掌心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