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一个人的嫩江平原

欣郁2015-11-09 14:25:43

一个人的嫩江平原(组诗)
 
欣郁/文
 
 
静静的田野
 
我所有说不出的话语
被单纯的夏天
表达为稻田、草地、河流
 
这里是世界之书的插页
稻田无声,河流也不喧哗
现在可以回想童年和爱情
田野的安然令我失去体重
并险些融化
 
让俗世走得远远的
那里,没有这里的真实
坐在滚烫的田埂上
夏天从草根向上升起
开放出无忧无虑
 
脱掉衬衣,脱掉鞋子
像稻子一样亲近阳光
最深刻的情感是无声的
于无声处醒悟自己在场
七月,我拥有了
终生也吃不完的粮食
 
一只云雀不甘寂寞
从极高极高的云边
丢下一粒清脆
 
 
在沙滩上行走
 
从小到大
我因奔波而干渴的生命
一直用这江水滋润
我被盲目和忙碌弄脏的衣服
一直在这江里清洗
嫩江,我没想过回报你
 
当我无意中,在沙滩上
排列自己歪歪斜斜的脚印
每个脚印里都积了一汪清水
那不可能是我的履历
我的脚步应该带着许多红尘
那么,这脚印写出的清澈
是曾经的愿望吗
 
细浪从我身后涌来
仿佛要抹掉一些记忆
索性脱掉鞋袜,从双脚到内心
深刻感受你的清冽
嫩江,这是我和你的交谈
是没有一点障碍的交谈
你用纯净和柔情
再一次把我洗干净了
 
 
少郎和岱夫的村庄
 
小小的罕伯岱村在土岗上
在时间的中流和俗世的边缘
静静地重复着出生、爱和死亡
 
塔头墩垒砌的围墙残破了
仍无怨无悔地守护着简单的日子
茅草房和它的主人一样,神情敦厚
和善的窗户好似在七月的阳光下眯起眼睛
 
曾经的壮怀激烈已漫涣成野草
一些眷恋和不甘渡过嫩江,结束在他乡
粗心大意的英雄似乎忘了给今天留下什么
 
不再跳神的老萨满,托付苍鹰
把他的神调他的祈祷捎给了风,任其
在逝去的岁月中挥洒
那旋律还有人记得吗?此时
只有两匹心事重重的老马带我走过村路
 
所有经过这里的陌生人啊
不要看轻了这块土地
这里是生长庄稼也生长英雄的地方
所有即将来到这里的时光
请捎带一点敬畏、一点祝福
赠给我们不很熟悉也不甚懂得的名字
——罕伯岱
 
※少郎、岱夫:二十世纪初,嫩江流域达斡尔族农民起义的两位首领。
 
 
小城
 
那些黄色的房子
眼睑低垂,神情沧桑
岁月里的树不会再长高
一株、两株、三株
被日影计算着的夏季的午后
像回忆一样漫长
 
无忧无虑的追逐和嬉戏
月亮的歌声和太阳的裙子
成为广场奢侈的想象
只有街角的食品店
飘出香甜的往事
两个人的对视
在永恒的往昔中闪烁、颤抖
今天,他们相互搀扶
以十分珍惜的姿态坐下来
 
悬挂在胡同口的酒幌
用经历过的眼神注视着道路
道路并不漫长
从黎明延伸出来
穿过正午的宿命般的寂静
终止于空旷
 
这是经年的空旷
青春纷纷远走他乡
剩下的一切已经不能构成情节
只有驻足、问候、走去
沿着某种等待慢慢走去
放慢下来的日子平和安详
以旧瓷器的神情等待
哪怕容易破碎
 
远处,汽笛声如约响起
树枝习以为常的没有摇动
窗下有人侧耳倾听,抬头望天
有人走出车站,归来的兴致
被那些黄色房子的表情打败
是谁,肩头越来越沉重
心情,已经背不动
 
 
在都市与地平线之间
 
都市巨大的轮廓
让我慢慢仰起头来
越仰头越懂得自己渺小
我知道在都市内部
无数规则坚定地运行
许多色彩标示不同的意义
 
在都市与地平线之间
我带领我的全部记忆流浪
转过身,我才能看到地平线
才能开阔地呼吸
我无处安置的想象和柔情
向地平线放逐
因为在城里,它们
那样不合时宜
 
在都市与地平线之间
嫩江,你流淌得可否畅快
我看到你义无反顾地流向天边
在那里,云朵格外自由
可是,地平线上的云
离地面很近却离我很远
 
 
十八岁的嫩江
 
十八岁永远站在江畔
十八岁的中流击水
是向尚未苏醒的冰冷欲望的宣战
嫩江只是恣意流淌的青春
热血沸腾的冲动
 
风的尖叫被漩涡卷走
漩涡神色诡异
阳光在浪花上破碎
而浪花会摆脱翅膀飞翔
似乎感受到了心灵的浩荡
浩荡而又空旷
我不能读懂江水的内心
如同我不知道清晨的船帆所隐藏的目的
 
我一直不能为嫩江写一首诗
我掌握不了她的始终
她对我身体的想法
水草的隐私,鱼的闪念
沙在水底安之若素
嫩江一次次顺从地穿越四季的悲喜
在冬天,冻结自己
守住大地的秘密,缄默不语
 
江水清澈,喝一口还是有眼泪的味道
透过眼泪的贞洁
我猜想你的青春很短暂
不过是世间的一万八千年
我不再试图抚摸江水的心跳
尘路炎热地逼近
唯你的清澈是我的至福
其实少一点赞美,你才会保有安宁
 
 
眺望湿地
 
穿越晨雾,草地不再冰冷
是谁,在替我呼吸
水草的茎、芦苇的根翕张
我的胸膛从未这样湿润
就这样懂得了水,懂得了泥
 
陷入泥的节日里
痛饮夏季的欢乐,把无数细小的黄花
戴在头上,把苍鹭、斑头雁、丹顶鹤
赶到云端。而我胸中的水
游到蓝色之中,在天空顿然洇开
 
从欢乐的中心游出来,一条鱼
浮出水面,再和我的猜想一起下潜
我不能看到,它是否回溯到记忆……
                        
但是泥开始后退,群鸟沉默
深层的干渴越来越清晰
这是无奈的守望,曾经的欢情没有回头
很高很高的翅膀之上,扇动冷漠的风
潮湿像爱情蒸发,痛感丧失
很浅很浅的游动,失去方向
 
如果湿地还能够孕育
成群的脚趾和羽毛何时从遥远的日子归来
而我也将再次,站在雨声边缘
 
 
到郊区去挖野菜
 
田边的野菜不像市场的那样做作
它们把自己混同于野草
还不懂得价格的概念
而它们的价值模糊而遥远
模糊如同盛世对于饥荒的记忆
遥远如同人类的童年
 
到郊区去,遍地是朴素的惊喜
野菜慷慨地生长,马兰花随性绽放
我,由最初的贪婪转向沉静
大地的表情令人踏实
我不会再因任何事情而恐慌
终于懂得了,大地
是给予人们的最大的惊喜
 
野菜深刻的主题在于苦涩
让我反思我还亏欠这世界什么
我曾允诺而没有兑现过什么
野菜的付出是无偿的
我在采摘之后,满载而去
不敢再回头看一眼这片土地
 
 
作者简介:
 
欣郁,本名赵炘煜。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北方文学》、《诗林》、《芒种》、《诗人》、《青年文学家》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400多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