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

伤水的诗

伤水2015-04-22 10:44:45
伤水的诗
 
 
忧郁症颂
 
无一处不忧郁
我背囊里缠绕的道路,我的短裤我的药
夹在黎明和黄昏之间的书签,三千弱水啊
无一瓢不忧郁
当我打开电脑就是打开忧郁
当油烧滚,蔬菜入锅,那嗤啦啦的忧郁
抽水马桶冲水时轰隆而下的忧郁
我的忧郁切割进大理石,凄凄地尖叫
那些花儿为了忧郁而开,为了欢乐而谢
此刻。为快活而熄灭的灯,忧郁地亮了
马蹄的忧郁,我当然哒哒地明白
我把一生的快乐都忧郁过了
还能怎样
 
忧郁发出的微信你可能没收到,再用短信
最终还是电话强调
我放下手机,忽然怀疑通话的是否你
我忧郁钞票能否购买,牙齿是否长在口腔
忧郁雾霾,忧郁转基因,忧郁苏丹红,忧郁三氯氰胺
这世上有太多事物让我忧郁了
我已经忧郁不过来
而腐败还腐败得可以
 
做个荷尔德林的流浪者,拥有
波德莱尔那巴黎的忧郁
是的,是的, 我是未亡的亡灵
察看世间的纵横捭阖、人间的细微末节
此刻。我坐等天亮,就忧郁天还能否亮
并忧郁我能否患来忧郁症
有忧郁陪伴,我不再孤身
多么快乐的忧伤,多么绝望的希望
 
我一卧倒,大海就倒立起来
 
 
 
归西
 
左边群山逶迤,谁在率性泼墨
右边江水撒手东去,似挣脱了重负,一路默默亏损
耗尽自身是共同的命运
在谁的怀抱中,波光粼粼,又被尽数收走
美总是虚幻,总是玄空,总是无言
一生都在校对,都在纠正偏倚,我仰脸对准一束光
光柱的三维码滴了一声我
归西!我静止着,而内心在翩翩起舞
大地和无题的时代,在脚下猛地塌陷

 
碗和不曾看见的船
——苦难未被认识/爱也没有学成(里尔克)
 
我只看见海上完整的船
无所谓地停着,波浪全部熄灭
像眼前餐桌上平静的碗具
而我总想起一年前,抑或两三年前
沙滩上那条破残的船
好像一个病人在弥留之际
坚韧地抬起头,看最后一眼波浪
破船和周边格格不入,给我
自喻和深刻的刺激
我当然没有那么极端,却有那么决绝
航行过,挫败过,却没有放弃
半身埋在沙里,铆钉锈烂,船龙骨依旧翘着
不仅如此,桌边那只破碗,即是波浪中
疯狂的破船
正解体在无边的汹涌
破碗最终被女主人丢弃
在岁月中一而再地离散
每一块碗片,却保留着瓷的本质
被火再三烧痛的泥
 

捉迷藏
 ——你所寻者近了,正上前来迎接你。(荷尔德林《归家》)
 
阳光剩下没膝之高了,我才出发
暗夜很长,长过与你的距离
走到你那里,可能天刚蒙蒙亮
你或许醒着,听陌生的叩门声而静默不启
或许睡着,梦见一个人半途返回
你丧气地放下心来,陷入无法释怀的虚无
尽管契合了你拒绝之意
但,期许的消失,就像敌手的突然逃遁
让你多种歼敌方案一瞬间化为乌有
你被突然流放而永不得假释
而我如许而至,像脱弦之箭
不,那是大洋扑面、狂风飞沙
你不躲避,假如你不躲避,你会要我掏出
我却只能掏出一道闪电
倏忽不见
倾盆大雨继而包围了我,突围的雷声
被你抢先一步抱走
 

被网勾住的飞翔
 
只为了护住两垄菜畦
布置的细网勾住了许多鸟爪
想象她们的挣扎和哀鸣
挂了,最后挂了,悬在网上默默风干
 
生命无处不终止
无时不停休。哪管
自由,公正,善良。无论空中地上
不管距云彩近,还是远
 
春天也就是一个精致的牢房
我们总被装潢所诱骗
可是,脱离复苏的季节
还有何时可供选择
 
何处可称故乡?祖国比网眼还抽象
个人命运比最细的网线还卑微
埋入大地的尸骨是有福的
无疾而终,衰老至死,自是至高幸运

 
不要在盐里叫出咸
 
不要在盐里叫出咸,在马群里
唤醒奔腾;不要同饿狼商量善良
同素食主义谈论屠宰
做一个中庸者,掩盖或回避
 
一言难尽,——意味着
拉开距离、模糊本质
不要左或右,不要上或下
不要中间也不要偏差
讲讲他吧,不要你或者我
 
不能腐败或者廉洁
浑浊或者清澈
不要,不要同刚死亡的我
议论新生
肉体包揽不住逃逸的灵魂
 
 
我仰脸走在安详的雨中
 
我把脸仰在安详的夜雨
雨丝在路灯下钢针一样发亮
看自己冰冷的思想,条条缕缕
上苍的水纷纷跳下,仿佛一场集体自杀
又仿佛中央巡视组,检察一个城市的贪腐
我仰脸走在安详的雨中
闭上眼皮,阻隔了局部受贿
我不悲悯伞的命运:雨停即遭遗弃
而是厌烦带伞的累赘
轻装上阵,我时刻准备着豁出去
仰脸走在安详的雨中
我像游荡的鬼魂,和雨的相遇,是它的不幸
错过了我,也是它的不幸
裤脚和鞋子已和积水团结成一片
再次使我感受到人生的滞重
仰脸走在安详的雨中
仿佛独自承担一个国家的命运
妥协还是斗争,投降抑或抵抗
我必须思考清楚
而暴雨有狰狞的脸,洗污刷垢,又泛滥成灾
益和弊,害和利,是所有事物的两面
正面朝上时,负面只是暂时往下

 
无根之舌
 
读,随着写而结束
而疑问不会因为答案而消失
只有美让我没落,只有美人让我无言
拆解了合约,依旧有交易
没有战争的年代,国土照样沦丧
你从未知处前来,却未曾抵达
假如灵魂可以不朽
人就无需——
你喊了一声,上行我未写出的两字缩了回去
我也恐高症一般从平地摔下
实际上你只张了张口
 
我质疑舌头的必要,就如质疑语言的意义
面对美,却从不质疑爱的来由
 

一只鸟废除了千山万水
 
雪就要飞遍全身
像血,我割开任何地方都有鲜红流出
另一种飞行是鸟,在被替代之前
它飞出了千山万水
 
看过、飞临过,在重要处叫唤过
仿佛刻下一个标志
我就站在所有转折的地方
等待一声鸟鸣, 从体内点一盏灯
 
被纸拥抱的字
挣脱了纸
那在潦草的天空
拼凑成的句子,我不曾写出
 
一切都那么随意,我躺下一身疼痛
我的五脏六腑充满含义
越过作废的千山万水
我飞临哪里,哪里就有新天地                               
 
                   
抱头相认
        
多少次在火里洗手,然后在冰里攥紧拳头
倒转嘴巴对自己说:停止!
我下定决心:不回电,不签署谈好的合同
不寄出歌词,让曲子在风中落空
让所有事情个个未竟
我就等着和你抱头相认——
好让我留恋,好让我在悬崖边
抓住一根可能的绳子
回到人间
我要和你抱头相认——
不是风抱落叶,水儿抱鱼
是空气抱着空气,呼吸连着呼吸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否婚娶
你都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我混沌前世的情侣
曾经相濡以沫,曾经刎颈之交
我要和你抱头相认——
尽管你来得比爱情还慢,路途比仇恨还长
但我是个从不戴表的人
时间失却了它的手腕
梦想能够清晰,由于我新配了眼镜
火首先烧光的是火,哪里有火的伤痕
让我们抱头相认,失散多年的兄弟——
不用开口,看定对方相同的眼神
我们是相互的药,是交换的毒
是彼此的危险,跳着共同的脉搏
我要和你抱头相认,然后无法挥手地告别——
睁着死鱼的双眼
看自己呕血剜肉,撕心裂肺
                          
 
作者简介:
  伤水:原名苏明泉。1965年8月生于浙江玉环岛。出版有诗集《将水击伤》和《洄》两部,更多的作品见诸于民刊和网络,系“北回归线”成员。务过农,读过书,教过书,写过书,办过厂,办过校,办过报,当过官,经过商,失过业。现在杭州创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