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的诗
《献诗》
我是枕着涛声长大的
我写诗 稿纸上常常
开满浪花和渔火
在这个叫神泉的沿海古镇
大海是我诗歌的襁褓
潮水里我锤炼动词
沙滩上我采集名词
波峰浪谷间我捕捉形容词
海风中疾走的鸥鸟
啄亮我心中的句子
让我行云流水般地吟出
蓝色的诗篇和年轻的激情
在神泉镇 我是一个
与诗歌有关的渔家后代
渔歌滋养的肺活量挺大 音色特亮
提着语言的灯盏
我经年累月 不懈地捶打
粗犷而纯朴的情感
每一个黎明抵达之前
我已经在浪花上写下金黄的诗行
《秋意渐》
来得及,或来不及成熟
一阵秋风吹起,秋就不由分说地来了
剪刀一般地,修剪满目的苍翠
在一天凉似一天的露水里
剪裁出,大地的坦荡、遍野的丰收
回报,年复一年耕耘劳作的乡亲
来得及,或来不及打点行装
色彩斑斓的乡愁,就不知不觉
落满疲倦的双肩,深入
咳血的肺腑
站在异乡的高处,我眼眶湿润
将整个秋天,望遍
《海边的男人》
注定把一生交给海
交给 没有标出的航线
海水泡大的
灌了几口咸涩
便长出一身胆量
驾一叶舢舨
波峰浪谷间 捕捞
鲜美的日子
出海时
仰脖喝下一轮旭日
归航了
海碗端起海平线的夕阳
灌得 满面通红
映亮妻儿的笑脸
枕着涛声
梦 浸染一片蓝色
一声声呼噜 打成
海的鼾声
渔家女人
渔家女人 过的是
另一种海上人生
守住家的安宁
心 却系在男人的汗巾上
随起伏的波涛
颠簸
男人们吧嗒吧嗒地吞吐悠闲时
渔家女人
奶着孩子甜美的梦呓
一双粗糙的手 灵巧地
在网眼间穿行
《渔村之晨》
最先醒来的
是海滩上一行
骨节粗大的脚印
彻夜无眠的渔火
揉揉红肿的眼睛
潜入蓝幽幽的梦境
暖暖炊烟
被一膛红通通的灶火
烹成一支黑黢黢的渔歌小调
船伸伸懒腰
岸便开始了 又一次
坚实的守望
《立春词》
设想过很多关于春光荡漾的场面
虚构过所有关于暗香涌动的可能
无法预见
一个眼神羞涩的女子,一袭
轻纱,亮出婷婷玉立的身段
诱惑近在咫尺,所有的抵抗
徒劳无功;一切的设防
瞬即沦陷
节气暧昧。谁能为为一场
高烧的爱情
望,闻,问,切
开一副,苦口
良药
《榕江边的鱼》
在榕江边 我仍然是一条鱼
一条来自大海
却要靠榕江水养活的鱼
每每 我水土不服
江水清洗过的胃
泛出海水咸涩的味道
空旷的身体里
厚重的盐分 一点点流失
缓慢的榕江在流淌着
而我 一条水边的鱼
却时时停下了疲惫的脚步
不停地喘息
然后 坐在明亮的水边
一言不发
当江滩的上空长满星星时
我闪烁成江面上的一层涟漪
卑微的心和小小的身体
试图融入每一滴江水里
或者 试图跟着他们一起流淌
去寻找顺畅的呼吸
然后 让水草般柔软的睡眠
在辽阔的江面上
静静沉没
《蓝月亮》
今夜的月亮
被最深的海水,漂染
像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
天鹅绒棉袄
紧紧地
裹住我满怀的风霜
《遥远的海》
海 远离你
你的呢喃依然在我的枕边潮起潮落
我的梦中依然拥有你清澈的名字
远离你
我依然用腌制的感情写诗
每一行诗泛着白白的盐花儿
狂放无羁的涛声
夜夜流过我蓝色的诗笺
远离你 但钢筋水泥丛林里的月缺月圆
依然与你情绪的起伏有关
奔涌的榕江与你的壮阔有关
这个城市每一寸土地迸出的激情
与你千帆竞渡的激越有关
远离你 我与生俱来的忧郁与执着
依然与你的深邃和沧桑密切相关
远离你 今夜我只好想象你就在我的窗外荡漾
有洁白的浪花恍若盛开
有清亮的潮音汹涌而起
汪洋恣肆的灯光里
我的头发长成海底飘摇的水草
《纸上的冬天》
一切都在删繁就简
省略春的葱茏 夏的繁华
秋的丰腴
省略阳光的明媚 河水的泛滥
树木更加简洁
野草更加直接
月色更加浅显
在时光的沉静里 缓缓上升
一切都在零落成泥
凋落色彩 凋落风景
凋落梦中的呓语 兼程的风雨
凋落万种的风情 跳跃的火焰
爱情不再繁复
心事不再琐碎
幸福不再模糊
尘世的冰凉和冷峻 渐行渐远
我在一张单薄的纸上写下冬天
冬天在墨迹未干的稿笺上
袒露出
冷色调的洁净和空旷
《地铁随想》
(一)
往地下几十米处开掘、挺进
一座城市的高度,和梦想
在行进的钢铁上,风驰电掣
发出让人振奋的交响
(二)
每一个站点
标示得明确、清晰
我却不知道
这呼啸的速度
将把身不由己的我
带向何方
(三)
每一次被汹涌的人流挟带进车厢
我都无法预料能否找到位子
站着,或者坐着
我都像一根水草
无所依靠
(四)
如果你就恰好在我的对面
请不要责怪我眼神的暧昧
这一趟车很快就准点到站了
擦肩而过的我们
将永远无法
再见
(五)
有入口,就有出口
从东西南北,进入
阳光无关紧要
空气无关紧要
按照既定的路线
可以从南北西东出去
可生活呢?左冲右突之后
是不是就无功而返
【作者简介】
孟夏,本名杨协亮,男,七零后人,左撇子,中文系毕业,公务员。以散文、诗歌创作为主,诗歌作品散见于《星星》《诗潮》《诗选刊》《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入选《2009中国诗歌选》等选本,著有个人诗集《蓝色的家园》等3部、诗歌合集《剥洋葱》,散文集《不碎的意志》。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揭阳市作协常务副主席(负责全面工作),中国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