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女诗人印象五章

阿毛2014-12-30 12:51:40

女诗人印象五章(阿毛/文)
 
华姿:歌唱爱的诗人
 
华姿是我大学里最早阅读的湖北女诗人甚至中国女诗人之一。她的诗集《一切都会成为亲切的怀念》是我那时随身携带的读本。我常常在课余念读华姿的诗句。当我念“对我说话的却不是你”时,必定有人接念被我常常挂在嘴边的另外几句“心中充满爱情,而身边没有爱情。”“足音远远近近。/今夜无人敲门。”“没有爱情时,你就是爱情/没有诗歌时,你就是诗歌”。华姿的诗句句击中我,我会情不自禁地喊出华姿的名字,好像华姿就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一位亲人、一个姐姐。那时,我常常跑到武大听作家班的讲座,我非常希望能与诗人华姿不期而遇。遗撼的是,我没有在珞珈山见到我心爱的女诗人。美丽的女诗人已经毕业了。当我见到华姿时,华姿已由一位如日中天的诗人转身为一位散文家了。

1991年6月,华姿写完那组《今夜我匆匆退场》的诗后,就开始写作散文了。华姿对自己的转向与坚守在这组诗的最后作了宣告——“今夜我怀抱诗歌,匆匆退场。”其实,华姿退的只是诗坛之场,而非诗歌之场。收获诗歌盛誉的华姿,怀抱着诗歌,作了她写作生涯一个华丽的转身。她转身面向散文,然而坚守的仍是一颗真诚而细腻、博大而深厚的爱之诗心。所以,对诗歌而言,华姿也并非是退场,而是另一种方式的在场。华姿的在场,真诚而温暖,质朴而优雅。她就像是我们的一位亲人、一个姐姐,让我们可触可感,可亲可近。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华姿是一个亲密的姐姐、一位真正的诗人的重要原因。散文只是华姿的一种表达形式。在我看来,她的心,她的笔,一直是属于诗的。因为,在我看来,那么真诚而温暖、质朴而华美的诗性文字,只有饱含爱的灵性诗人才能写出来。而华姿无疑是一位饱含爱的灵性诗人。不同的是,她的诗不再是分行文字,而是娓娓道来的长句子、长章了。她歌唱的爱也不再是男女之爱,而是自然之爱、万事万类的爱、造物主的爱了。

华姿说,“我忧愁,因为我心中有爱……”其实,她欢喜,她宁静,她深邃……都因为她心中有爱。华姿对爱有着哲学家式的思考,诗人式的歌唱,朝圣者式的情怀。我们读华姿饱含着大悲悯与大钟爱的文字,就似在倾听智者的思想、诗人的吟诵、圣者的祈祷一般,这些正是华姿的读者深深着迷于她文字的原因。

但丁说:“爱推动日月星辰的运转。”华姿在她写作的早期就写道:“我祈求爱并歌唱着爱,为了所有的人。如同祈求着阳光歌唱着阳光。”因为她认识到:“爱就是人类最高尚的道德,也是人类唯一的最后的真理,和终极的绝对真理。因为除了爱,人类并没有别的途径和方法,能够解除自身的苦难与不幸。”

因而,几十年来,华姿一直歌唱着爱,“为了这千年无异的爱情,/我决不把世界,孤独地留给你。”听者有福了,因为她听,她被爱;歌者也有福了,因为她被听,也被爱。
 
鲁西西:一个幸福在上升
       
该怎么述及一个隐者,一位隐居的女诗人?声音不知道自己的美丽,文字不知道自己的高贵。但鲁西西,诗人鲁西西是知道自己的爱与绝望,梦与信仰的!所以,当90年代中期的某次聚会上,一位小说家要给朋友们看手相时,鲁西西把右手藏得紧紧的。

我看到她的眼里是惊慌之后的释然,与暗淡夏阳的茫然!
——她攥着不愿示人的秘密!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她似乎看出了某些端倪,并且是信的,不然不会攥那么紧。我想。

但后来她的文字却将它们一一泄露了。诗集《再也不会消逝》、《国度》、蒙恩的见证书《你是我的诗歌》……生活、爱情、梦想、信仰在她那里,先是绝望,然后是喜悦,先是现世,后是上帝。鲁西西由自己的经历出发,写了许多美丽的诗歌。一些日常的事物与情感,在鲁西西的笔下都焕发出神性的光芒。所以,我们看见了她以前诗中那些黑暗与绝望,在信仰的引领下成为像太阳一样的亮色。“以前我看世界不是现在这样的。/看床前的月,窗外的光,都是黑暗。/白昼在我周围,如同半夜。/看不到什么发亮的东西,就睡了。/睡眠中的梦,也是黑暗。/现在不同了:无论走到哪里,光前后环绕我。/……”(《以前我看世界》)鲁西西从信仰里获得了全新的眼睛与灵魂,从此,万物在她的双眼和灵魂里,满是善良、朴素、仁爱的光。她说“没有谁比你离我更近”。鲁西西因此被朋友们称作“离上帝最近的诗人”。这位诗人其实并非要我们面对众物都能像她那样吟诵一首上帝的诗句,而是要我们感受到上帝的福音与爱,那怕仅仅是感受她在上帝那里得到的福音与爱,看见她的“喜悦像霓虹灯”,把她变成蓝色,紫色,朱红色,……看见信仰在她那里的奇妙,“当我在地上如同在天上,看土地似黄金。”(《奇妙》),“我感觉我是一个幸福在上升,在上升”(《我是一个幸福》),看见她《像上帝那样活着》的美好愿望——“我多想像太阳那样活着,/我想像太阳那样,爱东边的人,也爱西边的人。”

应该强调的是,鲁西西的嗓音与她的诗歌一样,有着丝绸一样优雅、珠玉一样清脆的质地。对此,鲁西西也是自知的,所以我们不惊讶鲁西西对她的次中音歌喉的喜悦与骄傲。这丝绸一样在风中飘扬、珠玉一样在盘中滚落的舞姿与声音,是她的声音与诗歌给我的主要意象与感受。

我疑心,她曾经像沉醉于诗歌一样沉醉于自己的歌喉。这是应该的,它确实美。但很遗憾,她后来沉默了。她自己不听,也不给朋友们听。她只念给她爱的上帝,就如她这么多年来,只向上帝祈福,也只把诗写给上帝。

这样的决绝,不但是她的朋友们没料到的,可能也是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像一个人在一段正爬坡的高音处戛然而止……她很快隐入信仰,不让你看到一点点背影。但她留下一些不能和她一起隐居的绕梁余音和动人诗篇。

“学会用绝对反对极端。/直到我的年轻让你在晚年的夜色里与一盏油灯交换。”
或许我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鲁西西——昏暗的油灯下,坚硬的鹅毛笔在泛黄的柔软的羊皮卷上写着爱与绝望;动听的次中音在漫长的电话线另一端笑与倾诉。而不是一个晚上曾经有漫长的二十四小时的失眠、一生有长达几世的虔诚。
 
花语:仗诗闯天涯
 
花语应该是中国最早的网络诗人之一。2001年,她因一场失败的网恋,开始在网上写诗,一边发泄心中的苦闷,一边成就她最初的诗坛声誉。她的诗歌创作由开始的被拍砖变成后来众多的喝彩。她本人不但是诗歌报论坛的资深版主,还是临屏诗歌大赛的创始人。花语因说话直接、江湖豪气似男子而被称为“花大爷”。因其十多年的漂泊经历,而被新浪誉为中国漂泊时间最长的女诗人。武汉是其漂泊途中的中间站。因此我们两位同乡诗人得此多次见面。有段时间,花语由北京武汉仙桃一线的往返换成西安武汉仙桃一线的往返,中间还不断穿插北京经武昌至昆明、西安经武昌至安徽、上海等线路。花语背着她的背包,拿着她的相机,风风火火地来来往往,像记者赶场一样神秘而火速。我曾在大年初三的冷风中接过她的飘然而至,也曾在夏日的午后送过她的骤然离开……每一次她都噼噼叭叭拍照,还不忘指手画脚地教我取景。往来中,我充分领略了她的真性情。这位被诗人朋友称为“花大爷”的女子,外表看起来超坚强,其实内心也很脆弱。她有着一颗玻璃心,不过,此玻璃心,是钢化玻璃心,一般不易碎,但一旦碎了,就碎得完全彻底,义无反顾。你休想把她像普通玻璃那样包扎团圆。所以,上半月她还爱得情深意蒙的,下半月她可能就恨入骨骼了。其实,这并不是她转变太快,而是因为她爱憎分明,容不得半点虚伪与矫情。经过她如此性情灼烤的人,是朋友的就是朋友了,不是朋友的,就被她视若无物。花语因为她的真性情受过不少伤,但她并不当回事,她只想把她的一生活成她自己向往的一首诗。

从小因父亲工作地的不断变动而不断转学的花语,成年后的十多年来都在跟漂泊较劲,跟火车较劲,她前后从事了十几种职业。祖籍地的安居,也没能拴住她的脚步。她骨子里已惯于漂泊了。她不愿意呆在一个地方,只愿意把故乡驮在背上,不停地漂泊,不停地在途中写诗。若想留住她的脚步,你必得是那首她想写的诗。但一首还远远不够,她要许多首,让她的生活与灵魂不断闪光。显然,她这一目标,目前还没有一个具体的人物具体的地方可以成全她,只有漂泊之路成全她。“两个人的家。我没有。/一个人的家,在我的背上。/我是一只蜗牛。我不停地爬,/从黄昏爬向黎明,/黑暗中的窗口,我的叹息/都是诗。”花语的诗大多都是在途中写的——在火车过道上,在登山时,在飘流中……写在药品使用书上,杂志上、信件上……她就这样“戴变色近视镜,用灵魂织网/用钢笔写诗”,把“时间的标点打在路上”。

花语的诗,如其人。爱时万水千山,不唱不快;恨时牙根发痒,不骂不行。那些被她视为“长歌当哭”的诗,大多直爽、直接,酣畅淋漓,意象之密,节奏之快,有如急速的子弹,有如飞流直下的瀑布。而她的那些被她当作“短道速滑”的诗歌,有些哀婉动人,有些雅致中露峥嵘,像屋檐上慢慢滑下的雨滴,有的落在你的睫毛上,有的落在你的脚背上,更多的却是不见犹存,令你意犹未尽地找她的藏迹。

花语说,“没人知道我风沙满袖,也没人知道我泪水倾城。”其实,知道她风沙满袖的亲人在她故乡,知道她泪水倾城的哥哥还在路上。只是她不停漂泊,亲人看不到她挥动的衣袖,爱人追不上她奔跑的脚步!
 
梁玲:在花朵的底端
 
印象中,梁玲似乎总是躲在她的城堡里摆弄她喜爱的物什。一个自称来自前世的女子,热衷于现世的女红、诗句。她躲在花朵的底端、书页的下面,举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花朵、暗香迷人的诗句。那些花朵和诗句摇曳生姿,不是风而是她在舞动它们。尽管她隐身在它们硕大的影子下,但我们还是透过花朵和诗句的光斑看到她,发现她的非凡美丽——喝咖啡或者茶的时候,她坐在错层的房子里,在她亲手制作的那些手工作品中间,在她的诗集、她热爱的书籍旁边,像一位天才的手工艺人或可爱的天使那样闪着光。或者在下午场的电影之后,她一袭白色长裙,赤脚走在波光闪闪的南湖畔。总之,她本人就是一首优美的诗。这首优美的诗由她的心灵、写作、生活孕育而成——“我的行走终于长出翅膀/飞起来。飞起来。/……日子亮了起来/曾经引领我的那些声音开始隐匿/它们一定看见了关于我,或是关于一朵花/盛开的盛宴”“做一朵隐喻的花/开得异常铿锵”“蕾丝。小碎花。破布头。缎带。/小剪刀。针。五色的线。竹筐筐。/这就是传说中的女红吗?像爱上一个男人般迂回曲折。/可是心生幻想,等待如蜜一般。每一次的拼贴剪裁都圣洁清澈。/偶尔不小心手指头也会被针头扎出血,可是不介意,应该归于那个叫着执著的字眼。”

那些日常生活的小零碎,那些积郁的词语,在她的手中、笔下唱着歌开花。原来,我们看到的手工艺品、看到的花不是它们本身,而是诗人和她的诗歌的投影。
现在,诗人在运动场边的一间休息室里。半年前此处经过她的精心设计、装饰,成了一个像她的居室一样的天蓝地绿花满朵的创作室——柒号教室——一间小小的洋溢着咖啡芳香的书吧,飘着轻柔的钢琴曲。几个墙面的书,均是她写诗以来的至爱收藏。天花板和空白墙面点挂着塑料、树脂质的花草鱼虫。吧台旁的小鱼缸里花朵的底端游着几条或听音乐或吹泡泡或假寐的小金鱼。鱼缸旁的墙面上贴着各色粘贴,粘贴上是各种语言的隽秀书写。那些似粉绿似蓝、似红似紫的纸片上写下的一行行文字,仿佛神迹般美丽而神秘。整个创作室随处可见各色各形纸质、木质的、树脂质的鱼在空调的微风下摆动,“在时光的水里寻找一尾鱼最原始的幸福”。梁玲的先生是研究鱼的专家,所以,她的笔名“撒哈拉的鱼”叫得理所当然、情深意切。还有他们的宝贝儿,小名小鱼儿,小小年纪就会写诗画画。这样的一家人、一群“鱼”似乎跟人间烟火鲜有联系。但是别担心,他们的人间烟火在深深的爱里、在美丽的花丛里和诗句中。梁玲从一个在“奔走的城堡”里暗自幸福的孩子成长到现在手持剪刀或笔修理现实枝桠、在“花朵的底端”的诗人,她的生活、她的诗歌已有浓郁的人间烟火了。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由鲜花环绕的城堡到运动场边的柒号教室,就是她由高处到低处,由童话回到人间的路途。

心灵手巧、神思飞扬的诗人梁玲,已经通过记载青春记忆的废旧工厂、医治中年头疼的中草药和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温暖小物”,完成了自身美丽的救赎。她早已知道奢华的奔跑不合时宜,所以她收拾着一地的温暖小物,笑看日子溜走。因为,时间已经在她的手中、笔下生花。
 
夜鱼:夜晚的河里波纹荡漾
 
当张红第一次爱上诗歌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二十多年后会用夜鱼这个名字写诗,并成为一位诗人。二十多年的跨度并非是空白,而是夜鱼的前生到张红的今世的过渡,是张红潜游成夜鱼的时光河床。所以,当张红夜游网络时,目睹到同学博客里的诗歌时,如梦方醒,发现自己对诗歌的爱其实一直像在夜河里游动的鱼,安静但却有着自己的波澜与微光。这一刻夜鱼诞生了——“夜河里写字,边写边消失”。她在不断的书写中,留下她的摇曳和光亮。

夜鱼自2007年网络触诗时起,曾以武媚娘、海伦为马甲,跟投缘的网友对诗,和同题诗,参加临屏诗赛,并在自己的博客里举办“七夕”情诗假面舞会,由网友匿名或马甲登名写情诗,恣意恍惚,也不亦乐乎!这时的夜鱼并不是安静的鱼儿,倒似一个提剑闯诗江湖女子,身后跟着一群见光就晃的影子。这是2011年前的夜鱼,随性的成分重些,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认真而好玩,只是写到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动了真格。她明白对诗、和同题诗,难脱即兴浮华、批量生产的迹象,难显诗歌的独特性。夜鱼明了这样的遗撼后,自觉地退居一隅,安心写自己的诗,听自己内心的天籁。

“在纷繁和喧嚣中,安静自悟,这是抵达真正诗境的唯一方式。”“喜欢一个人的晚上/将心绪细细打磨成的诗句/密密如叶般暖铺夜凉”。这时的夜鱼开始成为真正的夜鱼,沉潜、安静,让鳞片与肉身,呼吸与游动,在河水与黑暗之间的缝隙,涌动出诗歌的光——“幽暗里,鱼群从天花板上游下来/纷纷诵读你写下的赞美诗——/‘坚持开,不要面具,不在乎果实’”。爱在花香中写诗的夜鱼,像她种下的植物,自然、稚嫩,但有着枝繁叶茂的层叠与舒放。这状态,不但令她对诗歌的种种看得清晰,也让她对他人与自己的认识更为清醒——“我惆怅的是那个絮絮叨叨的女人/身上的烟火那么俗、那么亮、那么美”。“除了边写边消失之外,我还/边走边爱边消失。”

夜鱼从高二时开始写诗,大学毕业后,贪玩、叛逆的她,一到社会上就把诗丢开了。但她自2007年重握诗笔后,产量极大。被其称为原生态的诗,意蕴厚重有趣。2010年以来她的诗艺更趋成熟,值得品味的作品渐多。尤其是2011年来,佳作迭出,令人注目!

现在,夜鱼已把诗歌写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夜鱼对生活与诗歌,都像如鱼得水一般欢快自如。当更多的人以诗疗伤时,夜鱼却以诗情熬粥、泡酒、美容,亲切、自然、优雅,像诗歌就是可随口享用的美食,让人欣喜!“我再下雨!关于不止一次看见的末日/我要小心翼翼守口如瓶/继续舒展、继续养生、继续优雅得体”。

对夜鱼来说,不停的写作,就是不断的波纹荡漾。那些波纹拂过的,不但是她岁月中的一些碎片,她轻轻的吟诵,她对生命的关爱与疼痛,也是她思想的火花、诗歌的轨迹。
“我愿意在这里沉溺做鱼。听鸟朗诵天空的诗篇。”这尾鱼喜欢在惊起的声响之后,在更大的喧哗之前潜藏,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在湖水与黑暗之间留下了磷片的闪光与薄薄的微亮。
 
链接:2014年第3卷《诗歌风赏》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2997b50102v0e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