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以诗歌的发生复活生命价值

宫白云2014-12-30 12:32:12

以诗歌的发生复活生命价值(宫白云/文)
 
我是属于天性比较孤独敏感的人,在生活中有所保留地封闭自己,即使是亲人也绝少听到我的倾诉,也许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我是一个遗腹女,在缺失中长大,太多的内心情结我选择自己承受,而对诗歌我可以“无话不说”,它是我找到的复活生命价值的最好方式,在诗歌中,我可以毫不保留地展现我的生活经历,传递我的内心感情。诗歌就是我的白日与黑夜,我的营养水,我的甜蜜素,它甚至是我的信仰,我靠着它发现活着的意义。它就像一朵会说话的云,那么小,却那么大,放得下我的每一样东西。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把我变为一部作品,而诗歌可以,我进入它的腹地,开始孕育,开始创造,我感到一个母亲的神奇伟力。当我集中所有的心力把它生出……它是我的儿女,我无比地爱它,我读着它,一遍又一遍,身心无比的畅快,如此我才知道诗歌与生命有着共同的寓意,我被如此小的生动却无限大的能量所安慰。我把这样的写作看做是一种诞生的尝试,虽然它无力改变生活或命运,但可以改变精神与内心。

我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写作上,写作带给我最奇绝的力量就在于它把我本真的生活与心灵的内在结合成为一体。但诗歌又是复杂的艺术,它的诗性元素决定我们不能简单地去复制生活、复制内心,我们要赋予自己的作品或多重的色彩或变化的线条或音乐的旋律或美妙的动感。我曾经这样描述过《诗歌》:“你不喜欢直白的诗歌,直白让你的感知权被废弃,它的索然无味,像隔夜的剩水。你喜欢强有力的突破或进入,在深井里或废墟上挖掘你个人化的情感经验。你对诗歌并无新解和令人惊艳或刮目的说辞。诗歌对你来说就是一种慰藉与挽留,慰籍逝去的,挽留将逝的……你把它们变成珠粒,一粒一粒数着,直到听到潮汐的回声。”(《诗歌》)。可以说我的每一首诗都出自于我的生活与内心,它们大都隐含着我对生活或生命的领悟与认知,它已成为我面对生活与生命的一种态度与自觉。就像修行者,不会为修行而故意去行善,善就在修行者自身的自觉之中,当然,我也不会为写诗而故意去写诗,诗,仅仅是我的“心地”与“觉悟”而绝不是无谓的空洞的词语堆砌与无病呻吟。它是我生命的不断完善与留下的痕迹。诗歌之于我的重要性,在于它为我提供了一种内心的能量与求索的通道。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持续的写作中,我才得以真正地理解“天空的雪飘落下来自己化掉/万物都有因缘/万事都有因果”的真正涵意。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冥思,而得以获得顿悟:“感到/世间万物都闪着灵光”(《万物闪着灵光》),在诗歌写作中恰恰是这样一些顿悟的瞬间帮我找到生命的真实与禅性,并最终让生命在无尽的时间那里得以完满。所以,写诗对我来说,就是“用无限的无尽/留下无尽的记号”(《万物闪着灵光》)。或许“树叶落下,虽不再与树发生关联,/而你抚摸那些存在的经脉,/还会颤抖。”(《等待记》)。

在我每天上下班经过的鸭绿江畔,时常都会碰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坐在满树繁花的树下望着江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鸟儿旁若无人地在他头顶的树上飞来飞去地筑巢,我司空见惯地看着,当有一天再次经过他们时,我停了下来,头脑中忽然冒出:“一只鸟在树上筑巢,/一个老人坐在树下,/阳光在树隙间留下孔洞。/那最难的,/一种和谐,简单地在那里。//老人与鸟相对无言。/隔着一树繁花/相对无言。//一个一心一意做巢的鸟,和/一个一心一意等待的人,/又能说些什么呢?//疏离感把他们隔开,但/容许他们说话,/他们在各自语言的家里,/而时光像个局外人。”(《局外人》)。其实这样的场景在我日日经过的时候,已经熟悉它了,有时候诸多的感悟其实就是对身边的事物持续凝视的结果。我愿意把这些从日常生活中获得的瞬间感知(或者叫它灵感也可)作为诗歌的一种深思熟虑的延伸或者是更高层面的开启,在我与它们建立起的深层关联中,汲取足够的勇气与信念给我的生命过程。

生活中一些朴素的道理就在那里,而我们常常视而不见,当它们一旦与诗歌发生了关联,在它们相互的揭示与启发中,或许就产生了一条通往真理或真相的通道。记得有一天下班,已是黄昏,我沿着鸭绿江畔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血红的落日映在水中又大又圆,它末日的味道,红色虚幻的样子,有一种动人的、寂寞的悲伤,这种悲伤无可捉摸地突然就击中了我,我忽然想,有谁能把这落日从水中捏起?有谁能替代我们自己活着?我沉浸于一种难以解释的伤感与沉重之中,我开始在头脑中寻找一些词来与这些伤感与沉重对应,感觉生命中靠近真理的时刻越来越近,而一首诗就这样从我灵魂的深处站了起来,我从一个标题开始写起——《向落日处》:“向落日处,看过去——/一江水慢慢流。很古老,很宽厚/像美德,很古老,很宽厚//而人类不赞美。水与宽厚的关系/我耳朵的清静听到/许多的沉默,许多的发生//无人从水捏出落日/无人为我们的尘世忍受这轻盈的沉重/我倾听,向着你//卸下忙碌的头颅/转瞬即逝的落日,过去了它隐喻的脚步/一江水还在那明亮中”。诗歌让我保留一颗谦卑与敬畏之心,诗歌让我理解天意、人意,让我从绝望中看到希望。我把每一次的写作都看做是完善自身生命的一个契机,或者说,是生命的一个又一个契机在完善我的诗歌,我把这种彼此的完善看做是生活对我的恩赐。

熟悉我的读者也许不难发现,我的诗歌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所变化,求新,求变,求异是我的自觉追求,在我的诗歌中有超长、复杂的句式,也有精短、简洁的句式,通常情况下,我选择更长、更复杂的长句式来盛放一些扩张的情感和生命体验,感觉它宽阔的形式仿佛可以容纳心灵的全部细致与幽微。而对万物敏锐的感知与生命感悟我一般选择最简洁精微的句式,感觉它微小的尺度似乎离事物本质更近一些。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习惯与写作模式,不存在普遍性,诗人各有各的“家法”,而我最喜欢的方式是“人诗合一”,如我那首《我们彼此……》,它就像一副自画像,画出矛盾对立的自我,但无论怎样爱恨交错,依然是分不开彼与此,就像命运中的另一半。“我们活着——/我们死去——/但我们不要分开彼与此……”这是对自我真正返回的落实。

斯蒂文斯说“诗歌是语言的欢乐”,也影响到我,很大程度上,我觉得一首诗的成功与否是语言在起关键作用。在我的诗歌写作实践中,我不喜欢圆滑、华美的语言,我更愿意让语言去冒险,让语言充满嶙峋感。我近期的写作又加入了一些细节和叙事的因素,并由过去追求繁复退而就减,由做加法变为做减法,我发现竟然更加艰难。大道至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知其不可而为之”应该是一个诗人所具备的品质。诗人张执浩曾说过“一个能够将日常生活消化掉并迅速吸纳为养份的诗人才是具有顽强生命力的诗人”。比起生之短暂,诗之长久才是我情之所系。

2014-8-22于辽宁丹东

本文原载于《诗歌风赏》2014年第4卷(总第6卷)《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