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箐●水井●迎春花

蓬文超2014-12-26 08:24:05
 进入冬季,寒风朔朔。又碰霜降,更是寒冷。手套、围巾、热水袋、毛衣毛裤等一溜儿派了用场。凌晨,月亮还挂在苍穹,星星们仍在酣睡。可是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却一片热闹,车灯晃晃。不一会儿,远方露出鱼肚白,天逐渐亮起来了。只见两条银黛悬空挂,舒舒缓缓,浓淡相宜,粗细分明,好似两条美丽的秀眉。浓雾起处,氤氤氲氲,飘飘渺渺。是雾,还有乡村农舍里袅娜出的晨烟。一位作家说得好啊——炊烟起处是故乡。看着烟,看着雾,我想起了家乡的那口水井,那条石板路,那两大排两大笼迎春花。
 老家坐落在滇东南马关县八寨镇的一个冲子里,冲子右侧有座常年郁郁葱葱的山,名叫老箐。就叫老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名字,通俗得不能再通俗的名字。打我记事起,就这样叫着了。海拔1600多米的老箐里面有一棵两百多年的香樟树,或许,香樟树的年龄比家乡的年龄还要长些吧。因为我经常看到那些白胡子的老爷爷,总是弯腰柱杵,恭敬而虔诚地仰望老箐。老箐是“龙山”,平时不许人进去,只有在翻过年农历二、三月份“祭竜”的时候,几个强壮的青年才会被派进去拾些干柴。他们回来说,里面藤缠枝蔓,荆棘丛生,蕨蕨棵有小腿那么粗,绿霞霞地唬人。老箐铺天盖地的绿,隐藏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可是,在老箐脚下,却沽沽地淌着三股清泉,这三股清泉从来没有干枯过,即使在旱年。
 老箐脚下的一股清泉从小山崖口哗啦啦地流下来,在这里画成一道美丽的风景。我们喜欢这里,经常趴在石头上用嘴凑着泉水喝,或仰头让泉水溅起的小浪花沐面,——清爽,甘甜,迷醉。小山崖脚下自然有一塘清悠悠的水,这里的水是不能弄脏的,因为我们一队的人就吃着这股水。泉水顺着小沟咕咚咕咚地淌,小水沟上面覆盖着各色小花小草,会顽皮地绊你的腿。不仔细看,是看不到流水的,只听得到咕咚咕咚的水流声。泉水欢腾约三、四百米,就来到了我们队的水井。水井不大,从路边凹下去,四四方方,低部和周遭都用青石板铺垫。两颗杉树紧挨着水井,盘根错节地护卫着水井。杉树参天耸立,枝繁叶茂。根部有奶奶们插的香桩和拴的红布红线。人们总是举行一些神秘的祭拜仪式或标识一些显眼的标记,赋予山水树木等灵性。以之敬畏自然、崇拜自然,祈求人与自然的和谐,护佑人们四季平安,风调雨顺,无灾无难。掉落在水井里的杉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地闪着光,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乡亲在这金灿灿的闪光里老去,包括我的父亲,也包括我的童年、青春和记忆。来挑水的人总是不厌其烦地把杉树叶轻轻地捞起来,或轻轻地用桶荡到一边去。因为有风干杉树叶的覆盖和浸润,泉水变得更加清冽而香甜。
 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路从水井边延伸出去,延伸到村庄,延伸到馨香的厨房和人们满怀希望的心里。家里堆满了从承包地收来的玉米、谷子、荞子,老南瓜摞在屋檐下,一个个笑着脸。人们挑着木桶,走在青石板路上。男的吹口哨,女的哼歌儿,倒不像来挑水做家务,倒像来享受风景,放松心情。我跟在父亲身后,小跑小跑地撵。我喜欢跟父亲来这里挑水,因为这里有两大排两大笼迎春花,有蜜蜂、蝴蝶和花角牛,还有会唱歌的野化眉,黑头翁。两大排两大笼迎春花和我们一起喝着甘甜的泉水,葱茏得把石板路都遮蔽了。
 迎春花婀婀娜娜,缠缠绕绕,温温柔柔。但它经受得住寒风刺骨和大雪压顶。即便狂风肆虐,也不能把它怎么地。它随风摇曳,依力借力,从不被风雪所折服,处处有它们生长的身影。在寒冷的季节,为人们送上一份份惊喜,一片片温馨。它绿茵茵的,层层叠叠,无以计数的心团状叶片,绿了这个冬季,在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上洒下美丽。那些喇叭状的黄色小花,仿佛冬天里勇士的号角,嘹亮地吹来阵阵热烈,温暖了大小老少的心。父亲弯下腰,荡去那层金黄色的杉树叶,倏地灌满了一桶水,又倏地灌满了另一桶水。他轻轻地折下两枝迎春花,放在木桶里,欢快地行走在石板路上。扁担嘎吱嘎吱地响,桶里的水却也晃不出去。我跟在父亲的后面,小跑小跑地撵。我闻到了父亲的香气,闻到了迎春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