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铡草

张建树2014-12-05 08:39:55
 在我很小的时候,天天都能在家里看到大人们铡草的情景,那节奏轻快,一张一合的动作,和与之相伴压出的“哗哧、哗哧”的声音,至今还在我脑子里回旋,久久挥之不去,如同昨天。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初期,我还是个不懂事的玩孩子,穿一身姥姥用手工做的黑粗布衣裳,穿破的少皮无毛,不是刮破个口子,就是磨出个窟窿,用棍一敲就像点燃着的炸药,全身冒烟。
 当时还没有改革开放,土地还归大集体,没有承包给家家户户,老百姓过的是大锅饭的日子,大家统一出工,队长统一派活,按工分多少分粮食。农民种地靠的土犁子土耙、铁掀、抓钩子劳作,黄牛成为老百姓的“宝贝疙瘩”,它能拉犁翻地,春播秋收,替庄稼人干不少农活,和社员一样早出晚归,一滴血一滴汗,为了填饱肚皮,没日没夜的干。农村种地全靠人和牲口两样,哪里有现代的各种机械设备。因此牛和人一样的金贵。也许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知道,那时候,谁也不敢杀牛宰牲口,除非是病死了;牛和牲口也受法律的保护,谁胆敢杀一头,一旦被举报出来,立马会被警察带走,坐上几年大牢,这是千真万确,决不是危言耸听。每个生产队里都有几间牛屋,一般都喂有五六头牲口,都明确有专门喂这些牲口的饲养员,生产队里粮食再缺有口,都先要给牲口留够喂养的饲料。天天陪它们下地时,生产队有专门的“犁把手”,一把细细的长鞭在手,演绎祖祖辈辈庄稼人浓浓的乡愁。
 牛的饲料有两种,一种是庄稼收获后留下的秸秆叶子,例如:玉米杆、麦秸等,一种是地里的青草,牲口特别喜欢吃,上膘也快。牲口也讲究细嚼慢咽,为了便于牲口吃草,饲养员每天都要把这些东西用铡刀切碎,切成十公分左右长的小长条条,当然是越细越好。
 每到侧草时,由队长指派社员轮流协助饲养员铡草,铡草是力气活儿,一般由年轻人去干,它要一下一下把铡刀从框架上掀起来,然后用力压上去切碎草叶,周而复时,每天铡一次,大约需要四十多分钟的时间,铡完一天用的草后,铡草人一般都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续草的活儿虽然没有那么累,但确是个技术活儿,要求续草人操作熟练,手疾眼快,续草前的一霎那,要迅速把乱糟糟要铡的草, 缕成一缕不间断的粗长捆儿,捆捆相连,挤压要实,粗细一致,这样才能确保铡草的速度、质量和安全。这等细活,还真别不服气,一般人非能为之,不会续的人,草铡不好是小事,十有八九会铡住手。因此,这等细活大都由老饲养员来完成。
 我们生产队有两个饲养员,一个是队长的爹,一个是会计的叔,这两个人都能吃苦,特别是队长的爹,是出了名的“夜鳖虎子”,天天绷沉着脸,几十年也没人能看到他实实在在笑过一次,平时不说话,说一句就能噎死你。但是他是过日子的“料”,一天到晚闲不住,每天天不亮,就背着粪筐围着庄子转几圈,到天明,就能拾了满一筐粪,他俩干饲养员,一干就是几十年。
 有一次下午刚下班,父亲累的一腚坐在床上起不来了,想美滋滋的伸个懒腰解解乏,突然队长喊父亲到牛屋去铡草,父亲说:“喘口气再去吧”。队长说:“甭磨蹭了,你喘口气不当紧,牲口的嘴还挂在肚皮上呢。”见父亲满脸堆笑没动静,队长气呼呼嘴里骂骂咧咧夺门而出。我缠着要跟父亲到牛屋去铡草。院子里有一大堆刚割来的青草,饲养员已把铡放好,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他们铡草。队长的爹不爱说话,但说话难听,气氛分外的沉寂,好像轻轻咳嗽一声都能“哗哗“下起雨来。只能听到现场“呼哧、呼哧”的铡草声,刚铡了一半,父亲用力压铡,却怎么也铡不动,只听得“嘎吱”一声,父亲急忙住手,队长的爹麻利的从铡口上捡出一块半截砖头,边扔边骂:“狗杂种,全家出门叫车轧死!”
 在那个靠挣分吃饭的年代,许多人靠割草抓公分,割上满满一筐子草,就能换上好几分,比拉犁拉耙出力挣分轻得多,因此一些人打起了歪主意,趁人多天黑称草重,生产队干部不注意,在青草里裹上粘土块,有的在草里塞上半截砖头,侥幸过关,骗取公分,但是也有人露陷的时候,生产队干部发现后,要在社员会上点名批判,还要罚一些分,弄得猪八戒照镜子,半年几个月在人前都抬不起来头!
 到后来,土地承包以后,我家也喂了一头黄牛,和别人俩家互相搭配使用,每天下午母亲回到家要做饭,放学后,铡草的活自然就落到我身上,父亲只管续草,蹲在铡边,两只手扒拉着地上的一堆草,象玩织布梭子一样块,来回理顺着杂乱的青草,摆成粗长条,为了把它压实在,只见父亲笨拙的双膝跪下,左下小腿重重压在铺开的草条上,在草条上的这一头,父亲用两只手紧紧的掐着粗草条子,那头则放在铡口上,粗草条与铡刀横切面垂直成90度,先切成一个齐齐的横截面,然后向前续一下,我用铡刀向下压一下。一对铡草娴熟的搭挡,不仅铡的速度快,而且铡出的青草长短一致,均匀整齐。我和父亲自然不及,在即将快要铡完的时候,我还兴奋的铡着,突然被“咯噔”一下打住,我险些被别倒,父亲认为是我干活太累了,鼓励说再坚持一会儿,好在是刚磨好的铡刀,十分的锐利。我再次用力猛铡下去,父亲的身子微微晃抖一下,突然大声说道:“毁了!”我把上下翻飞的铡刀停住,静静悬立在空中,循着父亲的表情弯腰看去,我发现,父亲的褂子左下衣角,因天黑光线太暗,在慌乱中不慎被掖进草条里,被齐刷刷的铡掉一个角,父亲一阵苦笑,一脸的无奈……
 再到后来,随着农村机械化水平的普及提高,牲口陆续淡出人们的视线,退出历史的舞台,牛屋和铡草之类的名词,逐渐成为年轻人的陌生字眼,我坚信终有一天,我们这些文化遗产,会成为后人研究我们的考古项目!
别了,牛屋,再见了,黄牛,还有我那段铡草的难忘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