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点墨成诗——读《诗经》有感

李江玥2014-11-25 08:56:04
 诗经,一个听着就让人怦然心动的名字。这两个字的发音是那么宁静,唇齿轻动,仿佛是大悲大喜之后的波澜不惊。它,有着诗的华美,也有着经的深邃。想那先秦时的中国,一切颜色都还尚未苏醒,花儿仍在浅眠,唯有墨迹淡淡晕染,倦看苍生。
 青●懵懂
 青,是千年中华的第一页。一支蘸了青葱色的画笔,星星点点的描摹着大地。这一画开天,一切才于朦胧中缓缓开场。
 那时,尚且还没有什么王朝,人们都还在自己的一方田亩上种云耕月:那时的花,是水中的蒹葭,开在你送给我的琼玖之上;那时的颜色,是黎明前的青色,似是你的衣襟翩飞在我的思念之中;那时的我,是登垣守望的女子,期待着你涉水而来以贸丝的名义与我相见……
 彼岸蒹葭,清澈年华。当一切都还朦朦胧胧,若隐若现之时,素洁的蒹葭伴着薄雾飘洒人间,弥漫了一个世界的芳华。蒹葭大抵是最能代表《诗经》的花:它素雅,无人知晓它傲然时的模样,众人的脑际中,大多是它摇曳清涟时的枝桠;它青涩,似那在水一方的伊人,白衣墨发,嫣然回眸明媚了永恒的刹那;它宁静,无声无息悄然绽放于沱水之畔,近在咫尺,却似遥隔天涯;它庄严,以蒹葭祭天,以茫茫霜露为案,先秦时的子民那样虔诚,只愿太平天下,江山如画。而这淡淡蒹葭,披着青霜晕染而成的薄纱,在那一片天青色的烟雨中,袅袅入画。
 “青苹”一词出自战国宋玉的《风赋》,他说:“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这青色,调和的不浓不淡,看准了时机,一笔落下便不再更改。于是,在此之前,荆轲的《易水歌》已于茫茫暗夜鼓奏完毕,而在此之后,于黑白分明的时刻,嵇康正携琴望日一曲《广陵散》永别人寰。唯有《诗经》的青色,于黑白之间,不那么刺眼,却也是那么不可或缺,就好像整个西周是用褒姒以千军万马烽火狼烟做陪衬的倾城一笑做底色一样。
 当那些男人用青锋宝剑打下来的江山,以那个时代爱情的名义,送到恋慕的女子的手中的时候,总是有些青涩懵懂的忧伤。
 白●邂逅
 蔓蔓野草,曳曳蓬蒿。
 惊鸿一瞥,永以为好。
 《诗经》中写道:“野有蔓草,零落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那一次低眉,那一次回眸,用文字在诗笺上种下了一次刻骨铭心的邂逅。以初见为平,以将离为仄,以相遇为词牌,以倾心为韵脚,以偕臧为结局。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美人清扬,顾盼流光。她的出现与他的心愿若合一契,袅袅娉婷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于是便不再犹豫,只愿与他携手相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所以,能够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你便是一种缘分。每个人都是这红尘的过客,彼此的相遇倾心,不知是跪在佛前苦苦求了多少年,才换来今世与你的一次擦肩,一次回眸。流连于风月场上的人,总是抱怨情缘难觅,却不想想是否是自己执意不愿摘下假面,好好珍惜那来之不易的姻缘。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很多人并不在意这样的相遇,或许在“非诚勿扰”的舞台上站得久了,经历了一次次刻意安排的相遇,心麻木了,也倦怠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出现的瞬间剥夺你所有的目光,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你感觉到,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他身边,与他完成这场相遇和相恋。
 这样也无妨,我们只管继续的走下去,不要攀折歧路的桃花,也不要艳羡别人的蒹葭四月,然后就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你一直追寻着的那个人,就站在你必经的路边,向你微笑招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烟花三月,你抱起我摘下枝头开的正好的那一朵桃花,我低头,你浅笑,少年十四,色如春晓。
 安意如在书中写道:“诗三百,不过是前生无邪的记忆。”那么千载之后,你还会记得,那蔓蔓野草中,我们的相遇吗?
 纯白色的相遇,是我能送给你,最干净的心意。
 若相遇,请相惜。
 兰●痴恋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谈到《诗经》,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无碍于我们约定的相爱相依;我只愿牵着你的手,一同老去。
 那份爱太轻了,被不解人世的风一吹,你便被卷携着离我而去,唯留我一个人,苦苦挣扎在回忆里;那份爱太重了,你于金鼓悲鸣沃血千里的疆场遥寄而来的思念,穿透了生死,只为执手相依。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有此一诺,我便是何其有幸。
 静默的兰色,却是蕴含着最为刻骨铭心的依恋。昙花一现,蜉蝣朝生暮死,都有过最美的一刻。人的一生相对于万物的永恒来说,便也不过是弹指的一瞬。“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东坡先生如是说。而在这短暂的生命中,那最为华美的色彩,便是爱。有的爱如萤火,花开无声,点缀微光;有的爱如野火,轰轰烈烈,燃烧荒原;有的爱能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有的爱能够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你若是真的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会再找到你,哪怕是等上千年,万年,亦或是,永远……
 张爱玲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实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开’好像我们做的了主似的。”的确,我们是做不了主,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迈出的下一步会踏向哪里,但是,我们却依旧执着于如雨中浮萍一般易散的小小情感,愿意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池,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为他奔赴一场或生或死的未知。
 若是把爱写成兵临城下的不朽传奇,那么,你会不会不辞冰雪披荆斩棘地奔赴而来?
 黛●待归
 疾风推窗微梦醒,斜雨入阁晓寒轻。
 思妇启窗望不尽,小径犹待征人行。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爱的最高境界,不是翻天覆地,亦不是海枯石烂,而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或许也曾有过一见倾心的惊艳,或许也曾有过结为连理的喜悦,然而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现实的残酷。于是,丈夫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妻子,日夜操劳的供养高高在上的君王;妻子也只好倚门翘首,望断丈夫归来的方向,轻轻地低吟:“式微,式微,胡不归?”
 然而,他们终究是幸福的。无论是劳于中露,还是劳于泥中,他们都知道,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有一个名为妻子的人,备好了仅可称作粗茶淡饭的食物,等候他的归来。或许没有雕梁画栋,只有鸡舍牛棚,但这又有何妨?此心安处,即为吾乡。
 其实,人的心这么小,欲望又能有多大呢?我们辗转求索,纵使遍体鳞伤也毫不在意,不就是因为有一个人,在荆棘的彼岸为你相守,你不来,他不走。于是,当执念如凤凰涅磐一般浴火愈烈,我们便再也顾不得那凡尘牵绊的许多,一心去向,有你的地方;即便最终不得相见,在我不支倒地时,也必定是朝向你在的方向。
 檐前滴雨敲梅骨,窗畔剪烛落灯花。
 一程等待,一程遗忘。回首灯如旧,浅握双手。也许千年之后,他们都将会输给时光,彼时,他仍是未归的征人,奔波于赋役;她也依旧启窗相望,日夜盼君归,但亘古不变的,是他们的相念相依,相牵相系。那暮色将至时黛色的情思,静静的,陪同他们走完了这一生一世。
 彼年豆蔻,谁许谁天荒地老;
 今日征发,谁待谁地老天荒。
 式微,待归……
 尾声
 一念起,万水千山皆有情;一念灭,沧海桑田已无心。或许人生真的是大悲大喜,祸福相倚,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命运手中的棋子,穿行于一场身不由己的游戏。但若换一个角度,其实一切也都不必在意,秉持着这一份明澈与淡泊,纵使无法与命运博弈,也足以让我们在平淡的日子里,静守流年。所以,我们并没有雄心,将火药改造成武器,把指南针作为征服世界的工具,我们想要的,只是仰望烟花绽放的美丽,我们想做的,只是好好的存在于这世上,仅此而已。
 凭轩听雨,倚栏观蝶。看那青色的懵懂,白色的邂逅,兰色的痴恋,黛色的守候,氤氲浸染,慢慢融合而成一点墨色。这一点墨色,扶摇直上,点落成诗。看那花,欲绽未绽,如蝴蝶微微颤动着翅膀,于是顷刻之间,花颤动了枝,枝颤动了地,大地颤动了穹宇……于是万物苏醒了,伴随着《诗经》的脚步,一路低吟浅唱,涉水而来。
 细看取,桃之夭夭,凤尾潇潇,歌之渺渺,路之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