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茶经》记载:“茶之为饮,发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几枚叶片从千年的长河源头便开始了对人生人性的浸泡。莹润粉彩的茶盏中,有青色蝴蝶在飞,流水似的日子,生命弦上,飘散茶的馥香。
取半壶月光煎茶,温一盏杏花烟雨沁人的沉醉。毛峰鲜醇 、碧螺清和、云雾醇厚、龙井香郁,茶象也各有雅韵:沸水来时,仿似夏雷滚滚,水漫金山的浩荡;清润之色恰若万里碧空,水雾缭绕,升者嫦娥奔月,身姿轻盈也略有失意,下者仙女临凡,步调蹒跚却可舞出醉人馥妙乐与雅茶同在,荷风与孤舟伴舞。
人性若茶,沸水清煮间自有散不尽的柔息雅韵。幽幽古寺,蓊郁浓翠,柏木汇聚欲滴的碧意油彩,日暮敲响嘶哑的钟鼓之音。佛若绿茶,味新鲜醇,清爽宜人,色不浓,味不深,恰似林清玄所言:“既不显露,亦不隐藏”,隐约缥缈间白襟飘展,仙风道骨,佛性禅意便纳于心中吐雾吞云,羽化独立。林清玄的本性里沾染佛性,整个人便显得澄碧透澈了。“人之初,如璞玉”本指稚童的清纯童贞,而此来形容与佛有缘的人或是恰当的吧。
青茶滋味变化多端,兼容绿茶的新爽与红茶的醇厚甘美,常带着花香、果香、谷香的气息。迟子建自是青茶里的一盅。她笔下的文字典雅温润,从山林的深处而来,自然的神韵将她浸染的似一朵静静绽开的达子香花。世事风云变幻,生活的坎坷考验着人性的变迁。她曾经在散文里说过:冷暖自知。迟子建以茶的淡然,给予生活以清爽,沉淀生命以醇厚。茶香微缈,蕴藏奔放的生命,在煎熬里越发从容与潇洒。于此不由怀想起已故的季老了。季老经过时间巨手的杀菁、揉捻、晒干,再经过十年文革的存放与再次发酵,便成了一盅色深,滋味浓郁厚实的的黑茶了。复旦大学一位教授在央视开讲《我的恩师季羡林》时说:“我记得最深的是季老恬淡的微笑,像土地般朴素真诚。”把生命的痕迹刻成额头上的皱纹,世事沧桑变成头上的白发,痛苦的痉挛凝为嘴角一抹恬淡的微笑,这就是经过生活沸水煎煮热熬过的人生,生命的叶片沉于杯底,然其素朴悠远之香缕缕由内释放,百年依然。由佛至迟子建,后至季老,世事更改的痕迹愈益加深,然而可以保持着在浊浊世间不移本性,不隐不藏确属不易之事,这难道不是茶的本色吗?
浮霭映水,清醇或浓酽的茶滋润着我们苦涩干涸的日子。东坡说过:“从来香茗似佳人,淡妆浓抹总相宜。”多想一袭玄色荷衣,一双芒草素鞋同他饮茶畅谈,一蓑烟雨任平生。而今,在世虚重负,虚构迷幻的现实里,重金属的节拍为轻艳魅影伴奏,我们在时间里寻找生命的实感,毫不为精神透支和思想锐度的消损而感伤。坐在高雅厅堂里的品茗人物大抵也失去了竹林七贤的意气,嵇康夜里鼓琴而弹的《广陵散》或许已进入不了我们的曲调。似茶般氤氲香味的人生已成为一种凝望,一种傲世,一种繁华褪尽,剥落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奢求。茶亦醉人何必酒?给自己一份茶香又有何妨呢?
取半壶月光煎茶,一声轻喟,隔水把盏的瞬间,目光直抵心灵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