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车影

蓬文超2014-09-27 11:19:43
 小城离我的家乡有四十余公里。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才知道村外有一条公路通小城。再大一点,就会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串马路,或者到养鸭塘、老落田、岩脚这些村子看露天电影,都走这条公路。
 当时的公路是沙子路,车过,扬起一阵灰,我们捂起口鼻,侧转身去。车不多,一般是东风牌卡车、班车,没有摩托,拖拉机也少见。大概是1982年。有一对年轻人自由恋爱,遭到父母双方的坚绝反对。他们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走到公路边的树林里,抱在一起,拉响了手榴弹,结束了自己花一样的生命。听到这事,我们惊得瞪大眼睛,默默无语,脑海立刻闪现一对青年男女紧紧搂在一起的身影和他们泪流满面的脸庞。公路上车跑过,他们就没有想到过远方?就没有想到过逃离吗?家乡傍晚时分会出现火烧云,公路上的车在火烧云的映照下满面腥红。
 又记不清是哪年,我家有房在镇上工作的亲戚,坐拖拉机到八寨大山脚的公路上,翻了车,一家人都受了大罪。日子从此蒙上了灾难的阴影,生活中少了许多笑容。以后,我们就很少到公路上去。
 我现在居住的小城,坐落在一个坝子里,四面青山环绕,绿树成荫,鸟雀啁啾,四季花开不断,胜媲桃花源。一条名赌咒河的小河从城外淌过,车路从小河桥上越过。我们经常开着小车或骑摩托,约上几家朋友,带上老婆孩子到这里玩。或捡捡鹅卵石、戏戏水,或消消夏日的酷暑,或躺在河边草地上看看山看看云、听听风吹和鸟鸣。我问过一起到小河边玩的肖二,这条河为什么叫“赌咒”河,他回答说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小城为什么以前叫白马镇而现在叫马白镇,以前叫安平现在叫马关一样。离赌咒河不远处,曰石丫口,石丫口山巅上有座古碉堡,与石丫口古碉堡两公里处的一个山峰耸立着,耸立着的山峰上,也有一个碉堡。与石丫口碉堡兄弟般呼应。相同的建造,相同的抢炮口口。砌碉堡的那些石块规整,条状,大都有七、八十分厚。山高无路,陡峭,遍布荆棘。爬到碉堡高处,总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流夹背。当时,小城没有汽车,没有吊车,我们的先人是怎样把这些石块搬到那么高的山顶上去的呢?我思考着,疑惑着。他们运石头搬石头的时候,一定喊着号子吧?或者为了尽快筑好抵御外敌的碉堡而步履匆匆,神情肃穆而庄严? 
 九六年的小城只有板子街、货郎街、平安街、兴隆街等几条大点的街道。说是大街,也不过是宽四、五米,长一、两百米罢了。胡廷武先生在《九听》里叫它们高的街,低的街,其实主要说的就是板子街和兴隆街,年轻一代都不这么叫了,少了些亲切感。街与街之间有小巷相连。胡先生说,在我的印象中,那条阴凉而潮湿的豆腐巷,它的镶着碎石板的巷道,就像蛇皮一样,腻滑而有着好看的花纹。那些七巧板似的、蜿蜒曲折的小街道组成的白马镇,是一个童话的世界……,我也深以为然。只是这些都已成为过去,留存在那辈人心中,磨成宝石或珍珠,挂在他们的心海。我想,小城那时肯定没有车,人们靠什么出行呢?公路不通,主要是靠脚力吧,或者骑马?或者坐轿?那时山林茂密,芳草碧野,空气新鲜。一帮帮马队行走在崇山峻岭,传递着山外的富裕与文明,同时也传递着小城的悠闲与淳朴。
 时间走到2014年,小城城区面积不断扩大,到处高楼林立,街道遍布。信合路、文化路、骏城路、马中路等宽敞、笔直、气派。两旁路灯一字排开,到晚上,灯光闪烁,小城宛如“天上的街市”。在我的印象中,96年小城的车没有现在的这么多,有车也多是绿色的北京吉普,私家车寥寥无几。普通人在城内出行,主要是坐三轮车,城内两元钱,郊外三元钱。“突突突,霹霹霹”,带上两人、三人,在大街小巷跑,成为小城一道风景。小城高高底底,坡坡坎坎。有骑自行车的,不多。普通老百姓到州府或乡镇办事,多坐班车。那时的客运站,只有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售票口,人脸贴上去,严丝合缝,遮得没有一点缝隙。那个售票员忒牛,三伯要退当天的车票,她就是不肯,急得我干跳。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小城的车多了起来。轿车、越野车、面包车、货车、公交车、出租车、农用车、摩托车。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长的短的,新的旧的、红的黑的,白的黄的,银的灰的,造型各异,品种繁多。奥迪、大众、雪铁龙、现代、宝马、奔驰、通用、东风标致、东风日产、斯巴鲁、凯迪拉克……看得你眼花缭乱,满城车影。
 小城发展了,路宽了,城大了,房高了,车多了。一到上下班时间,小城也堵啊。要是前面有车肇事,或下雨,或学生放学,更是没得说,有时堵得你肠子痒。堵成为城市的顽疾,看到大大小小的车长龙般横亘在公路上,横亘在城市里。你站在高处或立交桥上往下看,会发出许多感慨。这那是路啊,这那是城啊,这是车的地盘,是车的时代。我们便在车影里跑,在车影里呼吸,在车影里喜怒哀乐。我们便适应了汽油的味道,适应了汽车尾气的味道。我工作的旁边是酒精淀粉厂和猪场,有朋友来访,见面就皱眉头,说怎么一大股酸味和猪屎味。我笑答,闻不到啊。真的闻不到,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气味。就像我们完全适应了车影、适应了汽油味和尾气味,还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汽车摩擦公路的沙沙声。
 车成为人类生存的伴侣。当人类享受现代交通工具带来的便捷的时候,也同时承受着空气污染,噪音,交通阻塞,车祸等诸多难题。地铁、高快、飞机、火车等拉近了城与城的距离,人们不再需要爬山涉水,更不需要“千里走单骑” 。从昆明坐飞机,三个多小时就到北京了。祖国内地与边疆,不再天山阻隔,遥望无期。
 车时代的到来,拉近了地域之间的距离,却扯远了人与地域之间的情感。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贴近自然、亲近自然,感受自然,人与自然相依相融的诗情画意、闲情逸致大概没有了。我们更贴近生活,更注重现实,更讲究竞争、创造、索取。而含蓄、优雅及相应的文化品位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那种“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深情厚谊怕也是一种奢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