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巷

黄宇2014-09-23 09:52:44
 当列车疾驰过一片辽阔的北国大地时,瞬时,时间停留,记忆静止。一路向北的行程,让我有缘与一座以北的城市相遇,相识,或者邂逅,聆听属于她的故事。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圆熟练达的性情,风韵卓绝的韵味,让一座城在时光洗礼中交融并济,海纳百川。在这里,走进她贯通的脉络,深入一条隐伏在漫长清幽空间里的隧道,尝试在此寻找一些丢失的东西,一份尘封记忆,一种消亡在时光深处的声音,一样褪去光鲜的色彩,或者一个诞生在久远的自我。
 
城迹
 一切源于一座古城的纵深秘密,沿着如今已残缺不全的石板路行走,几代男人曾在四合院那口老井与幽静的月光中,感叹生活。几代女人曾在屋檐边的老槐树下,纳过先人的宏伟建设蓝图,繁衍后代。几代婴孩曾在内屋殿堂的黑神龛供奉过家族的信仰,光宗耀祖,或者让更多家丑在这里酝酿而成,阴暗宅基洞里的老鼠领教过不同居家人温柔或毒辣的目光。上世纪某个时期,它的尾巴扫倒高堂的祖宗牌位,让接连噩梦显现在子孙的脑海。江南水乡的风情画韵,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与她的记忆无关。这也许是这座底蕴深厚的历史文化,正不断高速前行发展的现代名城留给自己的某种纪念。
 不知道这座以北的城市出于何种目的,只知道她留下的纪念仅是生活进程的零散片段,任何时间,地点都足以勾起她的无限沉思。
 岁月于此,算是留足了情面,杨柳吐绿,河溪东流,暖风拂面,时间不断将它们一次次消解与重构,唯独让一条巷的内质初衷清晰显出。于是常常感觉,一座城市的本质发展,仅凭它所展示的那部分是远远不够的。走进进老城区,路过繁华褪尽之处,目光在连成一片的屋檐下停留,散发着往事气息的土瓦房,那里的故事大概永远是个谜。
 
天窗
 红袖老木建成的门窗,两扇木质的门扉半开半合,蛀虫在上面遗留下坑坑洼洼的时光印痕,门边是一株高耸的满身粗糙的榕树,不知何年何月,鸟雀早已在上面搭了草窠。雕刻镂空的砖石门楼呈八字而开,古圣先贤,四大神兽被铭刻于此,细致的雕花,沿着砖石门楼的边缘围成圈缠绕在一起,这是一个没有帘幕的舞台,这里没有鲜花和掌声,伴随着只是岁月老人的见证,谁才是,或曾是它真正的主人?竟无人知晓。    
 镂空的木窗层层叠叠,把我本就模糊的视线弄得更是曲曲折折,青苔满布,蛛网密布,甚至还有残檐断瓦……这里是它们的世界还是老巷主人的?我满是疑问,也很奇怪。也许层层叠叠的镂花门窗为的是不让外人将内室一眼望穿,精美细致的花纹是为了射入斜阳斑斑;青苔满布是加以先绿的不加任何点缀的天然装饰,门楣上倒贴的“福”是真正福气的到来。“蛛网密布”也许是无人打扫加之年代久远。这宅院的门窗虽没有故宫博物院的金碧辉煌,没有凤凰古镇的柔情似水,更没有现代都市高楼大厦的雄伟壮丽。却独守着一份自己的情怀。难怪会有《临江仙》的轻叹:老屋风悲脱叶,枯城月破浮烟。谁人惨惨把忧端。蛮歌犯星起,重觉在天边。秋色巧摧愁鬓,夜寒偏著诗肩。不知桂影为谁圆。何须照床里,终是一人眠。
 也许老宅主人这般用心良苦,只为幽静守候。现在,我渐渐懂得,它在生存静默与凝然守候中为的是什么。 
 
  孤墙
 金碧辉煌紫禁城,红墙宫里万重门。
 太和殿大乾清静,神武楼高养性深;
 金水桥白宁寿秀,九龙壁彩御花芬,
  前庭后院皇家地,旷世奇观罕见闻。
                                    ——《紫禁城》
 我在这座城,见过的最美丽的墙是古老宫殿中高大的红色城墙,还有修建护城河的那一块块堆砌而成的大理石,这里的墙多少有些萧条,表皮有剥落痕迹,让人不免无限感叹。一堵墙的距离相近或者遥远,在一个由无数堵墙围成的空间中,我却无从找寻它的源头。在经过蜿蜒巷子的深处时,很多堵岌岌可危的土墙都被写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那里有一位老人坐在停靠在路边的三轮车后座上,看着眼前的一堵写了醒目大字的墙,目光呆滞,也许她的下半辈子只有将有关墙的记忆装进脑海才得以永久保留,为自己,更为儿孙。而我始终觉得一堵墙的华美风采不是在摄影师高超摄影技术下,于图片中所展现出。那里还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看到我走过时,他们的眼里除了童真外隐约有一丝无奈。
 念起一首关于墙的诗:废宫深苑路,炀帝此东行。往事馀山色,流年是水声。古墙丹雘尽,深栋黑煤生。惆怅从今客,经过未了情。.几重墙壁贮春风 街西无数闲游处,不似九华仙观中。花里可怜池上景,几重墙壁贮春风。青龙冈北近西边,移入新居便泰然。冷巷闭门无客到,暖檐移榻向阳眠。阶墀宽窄才容足,墙壁高低粗及肩。莫羡升平元八宅,自思买用几多钱。
 它的美丽与哀愁,不免让人心生怜悯。无论是在繁华市区还是幽静的郊外。
 
 翻阅一座内心的庙
 巷子的拐角是一处古庙,残损的檐顶和窗棂,与院子里一棵花树两两相望,那树还茂盛着,正将午后的阳光细细筛落,空气中满是枯叶的气息,只有偶尔的落叶触动了空气,扰乱了深巷的静谧。门窗、帘笼、红柱,雕着花草虫鱼,不怎么完整,却依稀可辨,显得弥足珍贵。就象把一段尘封的往事定格,外面的世界是红尘万丈,而在这儿,我以及老巷里的人们却不知身处何世?    
 我就如何停留在这时间的静止或是倒溯中,看她把这土地的根源保留得如此有生机活力,在以前寂寥地挂在空中,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晕,朦胧得失去了时间概念,庙宇在自己香火旺盛的前生,不知照过多少夜归走在巷子里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为钱、为名、为利、为欲,深巷仍记得他们旧衣裳里的欢乐与伤痛,辨别得出他们的脉搏与呼吸,预见得了他们的过去和归宿,在夜深人静时,明月照着巷子,照着他们古今恒一的爱与恨,也照彻了历史与现在。建在久远时空,却也建在了我的一颗始终摇曳的心。    
 
 天井
 踱过巷子的庙宇,已近午后。淡淡的阳光投过巷子旁的槐树叶缝钻进来,落在铺满石层的巷子间,我看见了那些点点滴滴的光亮。    
 由于年代久远,枝叶繁茂,这里的阳光不常进来,除了万里晴空无云的艳阳天。我走到了天井旁,它四壁的古石已然爬满了深绿里泛着枯黑的青苔,不知是哪朝哪代开始萌发的;也不知它在井石依附的根源究竟有多深。井壁的磐石淤积的是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青苔,或者岁月遗痕。一个敞着门,看得见里面潦草的天井,缩在墙角的猫与在庭院一口水缸中畅游的鱼儿,百姓们的家居生活,如同陈旧的底片,一幕幕,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重复上映。    
 这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天井,从白手起家,到家中资产腰缠万贯。却遇到打江山容易守护江山困难,对于家中的财产始终放不下心。也许为了防盗起见,所以老宅的前门楼才做得异常高大,甚至高过屋顶,这异常高的门楼在给老宅安全的同时也给它以黑暗,为了那不可或缺的一丝阳光,于是主人毫不犹豫地凿开了天井,凿出了一个世纪的艰辛史。    
 从外面深进来的阳光的触角刚刚够得着天井的静壁,透过光滑的井壁,井水在磐石苔藓间依稀晃动着,井的下面还是一片模糊的漆黑。却依然能看到水如明镜。从前我并不懂得天井到底是什么,如今亲眼见了,总算明白了几分,圆溜溜的井壁四周由坚硬,表面布满坑洼的壁石垒成,以前整条巷子的人们都会排队来此打水,他们会在打水间隙谈天说地,结交友谊。如今这井已走过几代的春夏秋冬:淡淡的斜阳闯进来,零落的雨丝飘进来,刺骨的寒风刮进来,还有那苍白乌黑的云,漂过深巷上空上也会忍不住把窥探的目光伸进来,送来一场及时或倾盆暴雨……我恍然懂得了天井对于老巷的意义,正如阳光对于生命,建筑对于城市的意义,水滴对于海洋一样;它便是宅中人生活的全部意义。宅的空间是高大的、幽深的,有时候却也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假设这商家富户有一妙龄小姐,岂不是忧伤寂寞,孤独无助?或许天井是她唯一可以期盼与寄托情感的地方。就像老巷寄居在这座古老而又现代的城市。    
 此时虽近午后,却不知哪户人家的一只大公鸡站在天井旁一堵土垒的墙壁上,突然啼叫起来,嗓门清风穿堂。嗓门也许那只公鸡就是她曾经喂养过的生灵,它油亮鲜艳的羽毛就是曾经被主人那双纤细冰冷的手所抚摸过,公鸡嘹亮的歌喉在巷子的淡淡的斜阳中越飘越远,飘出了天井,飘出了老宅,回荡在巷子里,唤醒了沉睡中的巷子里的人们。人们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我始终不是这户人家的小姐,我有自己的生活的世界,不能再用这相似的抚摸混淆公鸡的啼叫,也不能让公鸡的悠长的呼唤使自己的思想变得飘渺:这里是梦想的寄托,是希望的所在,但同样也是飘渺虚无的遐想,但我更希望这是能让所有生活在此的人都能触摸得到的真实形体。       
 刚刚走过的老巷,还有那口深井,不同的两个世界,古往今来的一次对话,在过去到当下的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它一直在光辉与屈辱的岁月里洗礼着,见证过一段段的历史岁月,时光铺开了它整齐的阶石,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历史,走到时间的记忆深处,去找寻祖先的足迹与指纹,追问父辈留下的故事谜团,从中细细辨认岁月的遗产,将永恒沧桑永久保存,作为这座以北为名的城市的历史遗物,也作为过去的见证。    
 那是一种声音。只有在井中才能听到的声音。我会静静地倾听那藏匿于时间深处的音符,感受静谧与深邃,寻找到一些遗失的东西,那本是一个正在快速发展的现代化都市所不能或缺,所恒久固有的,人们身处其中,却把它们丢了,事实上,在丢失掉那些东西的同时,也将自己迷失在时间的窗口外。  
 
城魂  
 一座城市的历史就是一个人的历史。年当幼时,目见一座城市梦想的诞生;时值壮年,骑在这城池的繁华马上;日落薄暮,拨弦唱那一段昨日黄墙;命至尽头,便与它一同消亡。
 对城市中的人来说,城市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也寂于斯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园,也是他们的母体,有时候虽难免厌倦烦恼,却总会在迁变时动情深挚。城市对人也是如此,虽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人破坏着、塑造着、改变着,似乎在岁月钟里,早已无数次地面目全非,记忆全飞了,但她就像广袤土地上岁枯岁荣的原上草般,将所有的感情都鲜活保存在了背后的泥土下,头顶的空气中与怀抱着的面孔上。就算是那些面孔逐渐老去,老去的面孔逐渐离去,离去的人逐渐被遗忘,但城市依旧记得他们,就像老人们依旧会翻着老皇历,一页一页数落着,城市的故景与旧事一般。
 一座城市的生命仿佛便是一个人的生命。历史古城的构成,更像一件生活中永远在使用的绣花衣裳,破旧了需要顺其原有的纹理加以“织补”。随着时间的推进,它即使已成了“百衲衣”,但是还应该是一件艺术品,仍蕴有美。各类建筑既有如此动人的表现力,又都不是各自为政,而是融合在宏大的焕然整体之中。
 这座以北的城市就是在这样的韵味中,游过一天又一天的晨昏,而这里的人们也正是在这样的韵味中,避过了一辈又一辈的风雨。风雨如晦,他们的性情就在这风雨中磨洗得圆熟而练达,豪情而包容,充满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