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鱼记

观鱼记
 
 李之平
 
喜欢上观鱼是跟着他开始的。
因为他喜欢，从小就喜欢。喜欢吃鱼，喜欢看鱼，喜欢钓鱼。
从沈阳到广东，一路钓来。小时跟父亲打渔，在贫困的年代家里，有他最喜欢的滋补美味——鱼汤。在这个城市二十多年，星湖边记下了他寂寞的身影。无声的垂钓大概也是垂钓青春和时间，让流逝变得不那么残酷吧。
九年前的春天，她只身来到南粤Z市。在他们学校的大门口等他，芭蕉树，骑楼，一溜甩开鱼塘，蕉林霸气地延推向远方的国道，高速公路。摩托车大佬的一路狂奔……南粤的风物熟悉而陌生。她是六年前离开广东回北方的。
此刻，旁边一只大黑旅行箱。如此行囊，孤身一人，就要跟他过日子了。这日子包含了此后半生的彼此缠绊，互相折磨和无尽重复的销蚀。一种以二人为结构的战争开始了。这场战争是一个镀着蜜蜡的储蓄罐，我们永远舔不到蜜糖，却不住地存储垃圾和琐屑，愚蠢和虚妄。可那时之前，他们还未曾见面。但她也从未对此有过惶恐。漂泊多年，阅人无数，某种似曾相识的温暖与定力感早已植入内心，一切感知应该不会有错。再说，经历人世颠沛与坎坷，这世间到底还有何值得在你面对时惶恐不安呢？她似乎已经完全消除了对人的恐惧。所以他的声音、他的思想和性情都让她明白，他是个能与她共同感受生命的人，是可进入语言与精神深处一同呼吸和渗透的人。后来他说，一眼看到她，那清瘦的样子，朴素的笑容。那个有着单薄身躯的女人，他说当时他立马就觉得这个人是跟他过一辈子的。
她的感觉更是清晰强烈。他的样子比照片和网络上看到的帅气、亲切多了。那灿烂的笑容，朴素的言语，瞬间将两人拉近。事实上，他的老实、温良、厚道的性情滋补了她焦躁动乱的情性——多年动荡后终于安妥，一个人终于被生活接纳和抚爱，真是一时难以承受呢。
35岁，她很庆幸，总算在绝望之余得到新生，上天给她幸运，让她遇到自己另一半。所以，即便之后发生很多事，都未曾动摇她对婚姻的信念。
 一切如期，美好尽溢。
第二天，他们一早起来，他便带她去喝早茶。广东之前她是生活过几年的，了解那里的生活习俗。以前打工生活颠沛流离，即便喝茶也没有享受的感觉。可是这时所有的担子好象一下子放下了，她身轻如燕，心情愉悦，开始享受这新的人生。
他们喝完早茶便去门口的水族池塘看金鱼，他给她讲解各种鱼的知识，看他们畅游、摇摆、交谈、睡觉、吃饭，真的像是在静态中演绎壮阔人生，与温润的春光相映，真是至境。他们喂食，与它们说话，做各种动作，那些精灵真是可乐可爱，一直都弄到双方均感疲惫为止。
之后每到水边她都要仔细看一会，呆一阵，同鱼们乐一回。
鱼的自由自在也许是一种幸福完美生活的参照本。他们随遇而安，不争不怒，心思简单，没任何心眼，多看看它们，也许不失为营造自己生活的范式呢。
世界有其极为奇妙的生存哲学。生命都不能逃脱它固有的律法。唯有遵照自己的生存本原，才能得到安心与快乐。观察鱼，大抵是观察学习一种比较容易学习到的生命模式。
每每看着它们自在的游动，无忧的饮食起居，就像看她自己的人生，难免回味起他们初在一起时的最幸福的日子。
它们运动，它们静止，它们仰望，它们呼吸，它们睡眠，变化莫测的深入浅出，常常不觉时辰已晚。它们中不同的种群在水里遵照各自的习性，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吃喝拉撒、造爱以及定时睡眠。互不干涉它物（这里不包含为生存而猎杀他物的大型动物或鱼类）。它们的世界和谐、自在、平和、安定。
那天，当她在杭州西溪湿地附近某别墅院子的金鱼池里，看到那看起来像一家子的两只大鱼和一只小鱼凑到一起，它们那亲昵相爱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也不愿移步。瞧那大鱼之间互相触摸亲吻，招呼着小鱼挤挤挨挨，确定是在一起时，便开始调息安神（天生会胎息法的）。它们在午后的阳光与影子间，一动不动在离水面一寸远的地方，任阳光穿过水面，任蜻蜓在上面打转，一切都静止在一个看起来黑沉幽谧的所在。那么久，至少一小时吧，在她离开前他们仍旧一动不动，她走开前嘀咕着：真能睡！
在煦暖的阳光下，看着这些幸福的家伙，真的嫉妒。人类几曾如此无忧，如此平静活着呢？这光景就是她在Z市最初的日子，像平静而世故的鱼在和风柔光中翱翔，没有今世的忧虑，没有未来的牵挂，活在此刻，谁也打扰不到，那一刻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