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部分时间内,我觉得寂寞是有益于健康的。
我爱孤独。
我的屋子里有三张椅子,寂寞时用一张,交朋友用两张,社交用三张——亨利·戴维·梭罗
因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女子,在已逝的那些岁月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除了工作,很少与外界的人与事有纠葛。忙碌了一整个白日之后,我异常珍惜夜晚那属于自己的静寂时光。一盏茶,抑或一杯白开水,就着一曲舒缓的乐曲,阅书、码字。或是看一部欧美的黑白老电影,一个人静静地沉沦在那样的时光里,不愿入眠。
那样的独处时光,写出的文章有些静寂,甚至有些孤独。一位友人看到我写的那些有关孤独的文字,远在云南的她山水迢迢地送了我一本书,17世纪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瓦尔登湖》。她说,看破红尘的梭罗喜欢寂寞和孤独,与骨子里的我一样。 梭罗写那本书的年纪,恰好是我当时的年纪。年仅28岁的他看破了那个烟火红尘,认为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权贵利益,只不过是个人的贪婪,他不愿做那样的人,期许自己过无所求的日子。所以,他选择在瓦尔登湖畔建个小木屋,安放自己孤独的灵魂。渔猎,耕耘,沉思,然后将其转化为文字,用两年多时间写完了《瓦尔登湖》。那是一本集那些孤独的日子里观察与思考为一体的书。
世人皆置身这个烟火人间,有时候受纷繁俗事侵扰,身心皆蒙尘,于是想寻得一隅净地,掸掉心灵上的尘埃,一个人守着静寂的光阴,寻找自我并体现自我。爱好文学的人,很多时候内心都是孤独的,我一直这样偏执地以为。所以,才会有很多的学者和作家,一直行走在路上,到达一处心灵驿站,将自己与外界隔离,潜心书写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以及沉积下的心灵感悟。然后再度启程,到达下一个驿站,一个人,如此反复。
我用几个安静详谧的夜很细致地看完《瓦尔登湖》,忽然觉得彼时的我与梭罗在精神上多么的契合,所以书中的很多语言都能和我内心深处的某些意念相重合。
我想,如果可以,我亦愿与梭罗一样,剪一段人生时光,抛却纷繁的人生羁绊,过只拥有灵魂以及蓝天大地日月星辰的日子。然后,利用文字,将思想细致地打磨,淘洗,沉积下最本真的精华。
可是我知道,此样的想法不一定能够被家人认同。一如梭罗的那部《瓦尔登湖》在当时没有被世人认同一样。
此后的梭罗用五年的时间反复修改、完善《瓦尔登湖》,首次印刷了2000本却用了五年时间才卖完,甚至有人质疑那部书是模仿之作。我知道,这对梭罗无疑是最残酷的打击。
或许,那时候的人们,都疲于奔命,忙于如何享受更为奢华的生活,无暇甚至不屑倾听梭罗那有些琐碎的心灵自白。光阴流转,社会发展至今,此一时,享受城市文明的人们过惯了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日子,对于梭罗那种不染纤尘的生活以及思想羡慕不已,于是,《瓦尔登湖》火了,可惜,梭罗没有看到。
梭罗说:“来到这片树林是因为想过一种经过省察的生活,去面对人生最本质的问题。”我想,需要自省自察的,不仅仅是梭罗,还有你我,以及这个社会。
朋友送我的《瓦尔登湖》,是徐迟先生的译本,他在书的序言中说:“《瓦尔登湖》是一本静静的书,一本寂寞的书,一本孤独的书,是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
【二】
1853年,生于荷兰。
1874年,第一次向异性求婚失败。
1879年,开始流浪。
1881年,向表姐示爱未果。
1884年,和本村姑娘恋爱,后告终。
1888年,精神失常,割耳。
1890年,开枪自杀。
——文森特·威廉·梵高平生
因不谙画道,我一直没有关注过梵高,我只知道,他是个精神失常,内心孤独,英年早逝的伟大画家,而这个“伟大”还是后世人给他冠名的。
那年,一位业余画家邀我一起看他朋友的画展,我懒懒地,不想去,因为作为外行人,去充高雅,那不是我的行事风格。他说:“这次办画展的这位画家,可是印象派的,而且模仿梵高的画十分逼真。”
敌不过他的盛情,我以及另外两个朋友被拽了去。
画展中心里挂满了一些色彩鲜明的印象派油画,朋友一看到那些画,就像看到心仪已久的女孩,似乎除了那些画,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他像讲解员一样给我们说印象派的那些著名画家,毕沙罗,莫奈,梵高。还说在印象派油画创作中首要注重的是光线,然后又说那些有关线、揉、扫、搓的绘画技巧。
他一直对我们喋喋不休,我有些难以忍受。我不知趣地说了句:“还有揉和搓?听起来,印象派油画有点像洗衣服。”
他显然是怪我不解风情。后来他和那位画家朋友一起去探讨类似的话题,剩下我们几个百无聊赖地看那些画。
一幅名为《罗纳河上的星夜》的画,静幽幽地悬在那,不言不语。墨蓝色的夜空,有明明灭灭、远远近近环成圆形的星光,河水里倒映着岸边的灯火,与天空的星光遥遥相望。视角的原因,以及水中潋滟的波纹将灯火的倒映拉成黄色的光条,成了画里的亮点。
然而,入我眼的并不是那星光、灯火或是倒影。而是那一对相拥着转身离去的夫妇,以及他们身上所散发的那一种与夜色有关的安静祥和。
我立在那画前,仔细地观摩,盯得久了,眼睛的焦点慢慢晕散,有那么一刹,我似乎看到了孤独的梵高在创作时那安静的表情。
我喊来朋友,告诉他我从那画里看到了梵高,并让他向我讲解画的内涵。他却扫兴,说:“这又不是梵高的原作。而且这幅没有旁边那幅《星夜》出名。”我瞟了一眼那幅叫《星夜》的画,粗线条的原因,哪里像夜,没有一丁点安静的氛围,倒是天空上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朋友摇摇头,说我果然与画无缘,没有眼光。
那之后,我对梵高产生了一些兴趣。找了好几个书店,买了一本传记小说作家欧文·斯通先生著的《渴望生活·梵高传》,那里面祥致地记叙了梵高37年来生命旅程里的苦闷、哀伤、挫折以及希望。
我有着泛滥的同情怜悯之心,即使梵高饮誉世界,我却还为他凄楚的一生而感到心疼不已。
他没有爱情,没有朋友,妙手丹青无人能识,有生之年,他的画作只出售过一幅,终身相伴他的只有不尽的厄运。即便如此,他依旧有最高贵的灵魂,在他生命的最后6年里,他创作了一系列世人耳熟能详的画作。可是他和梭罗一样,生时看不到自己的辉煌。
人们都说,是那些失败的爱情摧毁了梵高,导致他精神分裂,最后饮弹自杀。于是我想《罗纳河上的星夜》里的那对相依偎的夫妇,是不是梵高对于爱情的渴求与希冀。是,一定是,我这样告诉自己,也对那位业余画家朋友如是说。
梵高说:“我想画出触动人心的素描,我想透过人物或风景所表达的,不是伤感的忧郁,而是真挚的悲伤。”
就是这样一个人,用他的孤独作笔,悲伤的灵魂作颜料,描摹出一幅又一幅经典之作。他那孤独而又高贵的灵魂,早已潜入那些画里,趟过历史的长河,经过无数光阴的打磨,历久弥新。
梵高最后的遗言是:“痛苦即是人生。”撒手人寰之前,说了这句如此富有哲理的话,他终究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河边野鹤单脚伫立是孤独,寺中高僧闭目静坐也是孤独,孤独并不是本意上的孤独,而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大我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