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3年8月16日中午,汪弋力的班主任黄成波告诉我一个惊人消息,“汪键去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连续发问是否准确。回答非常肯定。
我当即打电话询问,在等待接听的短暂时刻,我一直迫切希望传闻谬误,但从遥远的广东那边传来的是清晰的哭泣声,我的头嗡地一声响,一片阴云顿时笼罩我的心间。汪弋力告知其父凌晨去世,应该是过劳,加之呼吸系统出问题……我安慰我很喜爱的这名学生,面对人生的突然变故,要以男子汉的果敢去接受,并要抚慰母亲节哀顺变,冷静处理善后事宜。
1982年初,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三线军工企业东风电机厂。那个时期正是改革开放初期,电影电视里尽是霍元甲、郭靖等历史上实有的或小说里虚构的英雄大放异彩,也许是影视效果的潜移默化,也许是其父也练有一套“雪花盖顶棍术,”懵懂小孩的汪键6岁就随父习武。我办公桌对面的同事严俸勇是位练家子,曾是万县市武术队台柱,汪键12岁拜师入门,每天下午放学,师徒俩在305大院里练习套路,每天清晨我晨跑的时候,都会看到我的小邻居在楼下那片硬地上练扎马等基本功,春夏秋冬,汪键从不间断,我暗暗佩服其坚韧毅力。
时光如水,不知不觉,初学把式的小孩已经茁壮成长为敦敦实实的后生。他考上了犍为师范校体育班,两年后回到了东风电机厂技工学校当上体育教师。汪键命中注定绝不会安分守己做一名普通的体育教师。东风电机厂汇聚东北华北华东华中10几个大厂内迁的数千名军工,各类人才藏龙卧虎,单说练武的就有出生上海精武会的孙常虹,屡屡上《中国体育报》的八卦掌世家周氏三兄弟,摔跤好手唐占奎,多次被各级电视台采访的毛气功等等。汪键决心另辟蹊径,他要在继承传统武术的基础上,把西方搏击融为一体,使之形成具有实战功效的功夫。峨眉山地处乐山市境内,中国武林三大门派,峨眉、少林、武当齐名,但历代封建王朝对民间武术的压制,抗战时期蒋介石等国民党名流流连峨眉,新中国建立以来,峨眉武僧销声匿迹,峨眉武术濒临失传,连见多识广的金庸先生对峨眉武术都不甚了了,以至在他的如椽大笔下峨眉派鲜有光辉。汪键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梦想发扬光大峨眉武术,让峨眉武术走向世界。
没有钱,没有权,就一普普通通的青年教师,这个梦似乎太不切实际,他人如果知晓,一定会送四个字“痴心妄想。”汪键很内敛,他不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宏图大志,他认准的路就一定要踏踏实实走下去。
为了提高自身武学修养和技击本领,他报考成都体育学院深造武术理论,他利用节假日广泛拜访名师学艺,李国荣、孙常虹、习云太、吴信良等武术家都给这位“武痴”悉心指点,站在名家的肩头,登高望远,羽翼渐丰的汪键在技工校精心挑选武术苗子,成立起散打队伍。汪键废寝忘食训练队员,队员们也刻苦努力,一年后牛刀小试乐山市散打赛场,一举夺得几个级别的冠军。受此鼓舞,汪键和弟子们倍加玩命训练。次年四川省散打擂台赛在成都举办,汪键的东风电机厂技工校散打队当仁不让代表乐山市进军省城。艰苦的付出与美妙的收获成正比,汪键的得意门生韩伟以凌厉的拳法,刚猛的腿法,诡异的身法在擂台上大放异彩,一举夺得省赛锦标。随后他的弟子黄林等陆续在全国比赛夺魁。笔者也是体育运动性情中人,为汪键的取得的成就而欣喜,写成《天使的娃儿超绝了》等文(东风电机厂当年生产的“天使”牌电风扇闻名大西南),见诸省市纸质媒体。
旗开得胜,汪键思考走出山沟,进军乐山市。他敢想敢干,租借水运局在大佛坝场地办学校。走出山沟的第一步很艰难,汪键的父母是普通职工,可以想见不会有多大经济能力支撑儿子创业。开弓没有回头箭,汪键凭借自己的信誉,凭借自己的实干,得到方方面面的支持,学校不仅如期开学,而且还办的很有影响力,弟子先后8次夺得全国冠军,吸引省内外孩子络绎不绝前来求学。他曾邀请我前往参观,但因诸事繁忙,我一直未能成行,但我一直关注着他在武学路上大步前行。
学校越办越好,声名鹊起,效益与之俱增,汪键的乐山大佛武校更名为乐山市文武学校,他结束了租借场地办学的历史,将学校搬迁到了岷江南岸属于自己产权的新校园。大约是2003年的一个夜晚,他派车接我去了他的学校,我惊叹他凭一己之力10来年间,鸟枪换炮,拥有了几十亩土地和完整的教学楼及偌大的室内训练场。汪键脱胎换骨,他绝非一介武夫,他开办了中国峨眉武术网站,他撰写了不少峨眉武术研究型的论文,并著有《习峨眉武术》等专著。文武学校,从他这名校长带头,文武并重,文以修德,武以强身。他的住宅,道熙先生的字画装点,尽显儒雅。清茶飘香,友情浓浓,我尽自己所能,给他提了数条办学建议,他言语不多,唯谦虚地点头默认。
之后我听说他担任了中国峨眉武术研究会会长、成立了峨眉武术表演团。还有诸多头衔,国家一级拳师、国家一级散手裁判、国家武术七段。之后又听说他拜了108岁的通永大师,成为关门弟子,法号心权。之后常常看见他和他的弟子在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亮相,展示峨眉神功。峨眉武术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众望所归,他被列为传承人。
我校每年举办艺术节,晚会上每次少不了汪键的峨眉武术表演团赠送的一个节目,刀枪剑戟棍棒,峨眉武功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每次演出的武术节目都深受师生喜爱。汪键的儿子汪弋力2007年入我校读书,从小耳濡目染,弋力也学得一些招式,每年的晚会上弋力也随师兄师姐登台表演,但这孩子秉承父亲个性,为人谦和,行事低调,读书六年,许多老师和同学都不知道他是名人汪键的儿子。
2008年夏日,我们在峨眉红珠山宾馆相遇。我俩都当选北京奥运会火炬手,火炬接力的前一天,我们合影,我们沿着湖边林荫道漫步,我们都是从东风电机厂走出来的,厂友之情溢于言表,在我的印象中,那一次相遇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峨眉与少林、武当轮流坐庄,这就意味着每三年,汪键就要承办一届武林盛会。他尽管很忙,也不会忘记朋友。几年前的一次金顶论剑,他邀请到武侠小说大家金庸先生。他知道我十分仰慕老先生,特意给我来了一个电话,盛邀我上金顶瞻仰金老先生风采,可惜我出差外地,不能及时赶回。事后我听说金老先生见识了博大精深的峨眉功夫之后,盛赞峨眉武术十分了得,并当即表示,如果以后再写武侠小说,一定为峨眉派正名(不是灭绝师太和周芷若之流),一定写出峨眉武术的正面形象。
2009年11月,泰拳5大拳王——神目杀、鬼见膝、魔术锥、拳灭风、屠龙肘挑战少林功夫,挑战少林方丈释永信。少林寺未肯应战。汪键与其得意弟子黄林向中国武术协会递交了参赛申请。我从网上得知信息,给他打电话赞其盛举。汪键没有慷慨激昂,平和地说,“武林事大,匹夫有责。”遗憾的是申请最终未获批准。汪键没有偃旗息鼓,随后他在乐山体育馆举办世界拳王PK峨眉拳王争霸赛,赛前他让夫人专程到学校给我送两张场内且位置靠前的门票。那天晚上,我与上千名武术爱好者亲眼目睹峨眉武士的上乘功夫,七战三胜三负一平,汪键的队员与强悍的对手平分秋色。
为了进一步扩大了峨眉武术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汪键多次率领弟子参加国内外武术交流。2010年1月,角逐“中华武林英雄会暨峨眉拳王争霸赛,”勇夺“峨眉拳王。”他还成功策划和参与主办了“中国三大武术精英赛”、“首届中国峨眉武术文化论坛”、 “首届中国峨眉武术国际论坛”、“决战峨眉之巅洲际拳王争霸赛”、“第三届国际峨眉武术节金顶论剑”等等国内外有较大影响力的大型武术文化活动,每每在新闻媒体看到他的活动,我都由衷地为他取得的成绩喜悦。
今年6月末,高考成绩揭晓,弋力考出佳绩,正全力筹划第四届峨眉国际武术节与拳王争霸赛的汪键给我来电话,告知不能脱身亲自前来请教,儿子的志愿全权委托给我。填报志愿时,其妻张传捷与儿子一同来学校,我在面上辅导之后,又单独为他们作了指导,并在指导之后,与中山大学招生的老师电话做了推荐。我辅导志愿填报时,他们母子就在我的身旁,乐山日报、乐山广电报、乐山新闻网记者都拍了照片,上了报上了网,他们还专门上街买了报纸收藏纪念。
7月中旬,中山大学招生老师录取新生的当天,第一时间告知录取我校4名学生的详细信息,我转告了弋力,弋力高中以来梦寐以求的就是上中山大学,美梦成真,他们一家欢天喜地。
中山大学的通知书寄到学校,我给汪键报喜。他们一家子在台湾旅游,汪键喜滋滋地表示感谢,并委托我暂时代为保管,也许是收通知书的心情太迫切,第二天他又委托弋力的舅舅来学校取走通知书。
他们从宝岛回乐山后举办谢师宴,我到欧洲旅行去了,阴差阳错,我们仍然没有见面。他去广东之前,给我来电话,说回来补聚。我回答,朋友之间不在乎热络聚会,大家都很忙,吃饭不重要,彼此关注挂念对方事业发展,足也。的确,在我的眼中,大师、掌门、领军人物都不重要,汪键就是朋友加兄弟。汪键说,是的是的,但吃饭仅仅是形式,我们的确好久没见面了,该聚一聚。恭敬不如从命,话说到这份上,我答应了。谁知他这一去阴阳两隔,就再无聚首之日。
8月19日下午,我与成波前往峨眉,灵秀苑内道路两边的树上悬挂着白底黑字“峨眉派悼”的幛幡。灵堂肃穆大气,遗像选的是一张容貌敦厚的黑白照片。祭联为“峨眉武术领军人物桃李满园精湛武艺传后世,中国武学一代名家继承传统光大流派树楷模,”横批“浩然正气。”张传捷与儿子满脸戚容,我一一握手致哀。汪键16日送儿子到中山大学报到,晚间下榻宾馆,长时间劳累,一旦放松下来,他睡得很沉很沉,以至再也没有醒来。当地公安机关获悉汪键来历,破例同意家属带回遗体。弟子黄钰等护送灵车昼夜兼程,长驱千多公里,历经曲折,终于让恩师魂归故里。
8约21日早晨6点,我早早起床,7点便提前出门。之前我得知追悼会8点开始,谁知仪式提前半小时,我急急赶到殡仪馆,正好赶上追悼会开始。汪键躺在鲜花簇拥的棺木中,仪态安详。45岁,英年早逝,我为汪键叹惋,同时也为他骄傲,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濒临失传的许多武术绝技被一一发掘整理出来,重见天日。电影《功夫峨眉》即将开机,汪键永远看不到他的成果闪亮荧屏,但他可以安息,峨眉武术已经从过往的武侠小说中的虚幻,走向了现实的擂台和舞台,峨眉武术的继承光大,他功不可没,峨眉武术走向世界,他居功至伟。
从殡仪馆出来,我心升腾两句词儿:
峨眉武术常青;
汪键武魂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