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佛爷”

铁成2014-02-20 08:00:11
      天津人的热情是出了名儿的,以前没有体会,在我下乡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到东北头一年,那时的宿舍条件很差,大房间里住着很多人,南北大炕一边睡六七个人,十分拥挤。一个班十多个人,又是来自几个不同城市的年轻人,一天到晚一起生活,土墙砖炕,时间一长就有了“样儿”。
      男孩子们大多比较懒,在插队那种环境下就更加明显。大家白天一起干活、吃饭,晚上一起睡觉,你习惯也好,不习惯也好,每天都得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忙忙碌碌还挺紧张。大炕上每个人只有不到一米宽、两米长的空间,只能铺放一床被褥。个人卫生没有时间搞,真的就全靠自己了。
      我从小在家没干过什么家务活儿,也没正经洗过一件衣服。到了东北乡下,一晃儿两三个月过去,连铺带盖的就看出脏了,看看周边的人都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自己也觉得该洗洗了。趁星期天休息,天气也特别好,我就端着脸盆、带上床单去河边了。
      连队围墙外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风景美丽的小河,那里早已有很多人洗着衣物。我打好水,把床单先泡上,但却不知如何下手。
      “哎,洗衣服啊?!”
      我一边应着一边扭头一看,原来是个天津青年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我给你洗吧!”他说。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还想逞强。衣服泡了好一会儿,倒上洗衣粉一洗才知道根本不像我想得那么回事,左一下右一下,完全不得要领。天津青年看了笑道:“没干过吧?来,我教你。”他一脸善意,取过我的搓板,三把两把一搓一揉,床单在他手里被耍弄得上下翻滚,翻来覆去没几下,床单的前一段就洗得干干净净了。在他指导下,我也一段一段地洗下来,慢慢就学会了。感激之余,我俩就聊起来了。原来他叫刘雨辰,天津人。再后来,得知他有个绰号叫“佛爷”,我也随着大家叫了很多年,却并不知道这外号是怎么来的。
      “佛爷”长得眉清目秀,个子不矮,体格却比较单薄。人很老实,对谁都很热情,极善于帮助他人,在连队知青中人缘特好,几年后,与一位从天津一起来的女知青谈上了朋友。连队就“巴掌”大的地方,谁有什么事或谁跟谁怎么样,恨不得一夜就能“家喻户晓”。大家初时觉得新鲜,慢慢这类事多了,也习以为常了。那个年代,我们那儿的文化生活太少,生活单调让人感觉乏味。集体宿舍熄灯早,交朋友的青年男女无处可去,可燃烧的激情已无法按捺青春的躁动,然而,封闭、禁锢的一经冲破,竟如滔滔江水涌向大海般势不可挡。他(她)们从偷偷摸摸到堂而皇之走出连队的围墙,懵懂中自然地走向了爱情深处,追求那可以融化冰天雪地的炽热情感——于是就有了激情之举,接着,郎一、李二、杜小三(未婚先育以姓氏简称的调侃之称)等小生命还没有问世,就已经编了号排了队,有了说法。据说“佛爷”也非常规地走进了这支队伍里,这些传闻——或许是事实吧,让连队领导十分恼火,但又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可这事不管又不行,最后只能一人给一个处分了事。
      “佛爷”,我还没离开连队,他们就双双借探亲之名回天津去了,再见到他们二人时,已是十多年以后的事了。
      2009年,是我们上山下乡40周年的日子。8月的一天,北京的荒友联系了20多人,去天津与那里的荒友相聚。那天,天气特别好,几十年的荒友见面分外高兴。我意外地见到了“佛爷”两口子,他老伴儿倒是没什么变化,“佛爷”却不同了,一头白发,皱纹堆累的面庞,早已看不出当年青春的影子,一张口,牙都没了,让我不胜感慨。好朋友见面,一聊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过去,说起年青时的趣事儿,很是开心——从回城谈到成家,从工作谈及生活现状。说到现状,“佛爷”仿佛一下卡了壳儿,眼神游移,避开大家的目光,我明显感到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黯然,语调也变得非常的不自然。“佛爷”虽然还是又吃又喝,但当北京的荒友问起他现在具体干什么时,他只是苦笑着敷衍说给人化妆。我觉得蹊跷,天津下岗的居多,怎么他还在上班?我看到他一脸尴尬和无奈、言语躲闪的样子,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莫不是给过世的人化妆?……到现在,才明白他周边的人,为什么不抽他的烟了。
       我悄声问他:“不能干点别的事吗?”
      “哎,没得干呀。要嘛本事没有,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两口子都下了岗,孩子也没有个长期工作,成不了家,凑合干吧。”
      一席话,说得让我没了词儿。我只能说真难为你了。他说:“现在无所谓了。一开始我老伴儿也不乐意,后来渐渐也想通了。我每天做的工作,过世人的家属都很感谢我,对我很尊重,这让我很感动。这个工作总是要有人做啊。我不信佛,也不是佛,但我在为‘佛’做事,咱就是一个普通人。”
      “佛爷”不是佛,他善良、宽容、淡定、平和而不张扬,他以普通人的心态,平和地为他人服务,他的思维或许早就和佛有了因缘,他默默地尽职,心灵或许早已超脱,有了归宿。我突然心里一阵异样,很长时间无语,一种敬慕之情油然而生。真的很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