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记事
谭家臣2014-02-17 09:11:37
1 又届端阳
老早就想写一篇有关端午的文字，却因种种原因，迟迟未能动笔。直到今天，我才真正静下心来，把久藏于心中的有关端午的一些人，也或者还有一些事拿出来用文字的形式晒晒。
秭归作为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故里，对端午的渴盼就越发显得迫切和期待。我作为诗的子民，屈原的崇拜者，当然亦不例外。
端午节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便早早地起了床。先去菜场买来一些尚带有余温的枣粽，作为一家人的端午早点。然后将一束新鲜喷香的艾虎倒悬于门楣，以示端午节至，驱虫避邪。因为我很少这么早起床，总感觉一双眼皮子紧巴巴的，显然睡意未决，多么想再多睡一会儿哟。之后，我便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又进入了梦乡。等我醒来，已是“烈日当空照，花儿对我笑”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夏日的炎热？头顶着烈日，脚踏着单骑，一路径直向凤凰山奔去，想感受一下浓郁的节日气氛。可惜，以纪念屈原为主题的端午活动早在三天前就结束了。不过，沿街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还在，大小超市、商铺门楣上的艾草还在，散发出端午特有的香气。在屈原故里景区售票处，等待购票进屈原祠祭拜诗祖的游人排成了长长的“S”形队伍。他们并没因天气的妁热而停止朝圣的脚步，这令我陡生敬佩之意。心想，或许屈原在他们心中亦如屈原在我心中一样，值得我们顶着烈日祭拜。因为，他是追求真理的勇士，他是民族精神的脊梁，他是中国文人的标杆。我们选择在屈原的忌日祭屈，不仅因为他给了我们一个端午假日，同时也是因为，他为我们树立了值得子子孙孙凝视、千秋万代仰望的伟大丰碑。
当我跟随游人的脚步，再次点燃香烛举过头顶，跪伏在屈原铜像前时，我的心情陡然变得异常的沉重。不仅仅是因为有一种淡淡的忧思突袭心头，充塞了我的身体，而是真有如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失去师长的哀戚一般。想屈原汨罗江上抱石饮恨，只为忧国忧民。他屡遭小人嫉妒、陷害，实质上是官场的对决。他选择以死殉志，想换来楚国的觉醒，却留下千古悲泣的惨剧。他为什么不学习老子，庄子，孔子？“濯污泥而不染兮”又能怎样？“宁赴湘流”又能怎样？唉，古人如此社稷，令今人盛产哀思。古人官场对弈，今人贪腐横行于世。今人或许更加令人发指啊！网传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近亿元，拥有房产数百套。其实今古皆如此。假如我是屈原，我万不会葬身鱼腹以明志。因为我只是一个臣子，臣事明君。当君不惜将，何谈誓做忠良？也许，这就是伟人与凡夫俗子间的区别吧。
谒毕屈像，我怀揣着些许失落和伤感，大步走出庙堂之门槛。暮然回首，就在那庙堂门楣之上，“万世敬仰”的金字匾额苍劲有力，在艾叶的簇拥下闪闪发光！也许我对屈原的态度应该只是一种偏见，当时的世态应该不会只是我所想象的那种炎凉吧。
作别屈原祠，我无心再次游览其他的景致，遂径直回家不提。
因为，今年的端午文化节，相比往年显得有些清冷。虽7日在归州举办了端午习俗展，8日在屈原诞生地乐平里开了端午诗会，9日在徐家冲港湾搞了端午龙舟赛。每场活动都交往年逊色多了。就在去年的今天，也就是在屈原祠门前的广场之上，由文化部、省人民政府共同举办了异常隆重的屈原故里端午文化节，当时我也有幸作为企业方队亲眼目睹了晚会现场。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目睹如此盛大的场面！在秭归，那的确堪称空前的盛会。据说前年的端午节，也热闹非凡，只因我在同一时间参加端午诗会，没有亲临现场一饱眼福而已。
2 端午诗会
我和屈原一样，出生地就在乐平里。
我很幸运，因为我从小就有机会在诗山里寻觅诗梦，孩提便可以在诗谷里吸允诗流。我是一个爱诗如命的孩子。虽胸无大志，从来就不敢想象会成为怎样的大诗人，大作家。但因了与屈原为邻，深受其精神和文化的熏陶。自初中开始，每周一节有关屈原的乡土教育课，让我年轻的思想为之使然，不得不从小就学习写作诗歌。“泥巴杆子”是我们的别称，骚坛诗社是我们的组织，屈原庙乃我们的发表诗歌的阵地。我们有责任在屈原的老家弘扬屈子精神，我们必须在中华文学的源头传承屈子遗风。今年的端午诗会，县里决定到乐平里屈原庙里召开。我虽现旅居茅坪打工多年，手头上的事情也多，但再忙也得回去呀？我下定决心，务必赶回老家参加端午诗会不可。其实，近几年来，每年的端午诗会，我都还是有幸参加了的。也算是真正见证过了屈原故里诗歌文化的浓郁氛围吧。我作为一个守望诗歌多年的屈乡农民，工作和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打工者，也应该知足了。因为，知足者常乐嘛。
诗会定于8日上午召开，我向公司告了假，7日中午就随市、县文联的大巴从茅坪出发，经过4个多小时的颠簸才穿过七里峡谷，来到承载中国诗坛重量的村庄----乐平里。乐平里四面环山，山山尽染翠绿。山脚碰触之处，一条名为“回龙锁水”的溪流弯弯拐拐，自东向西时隐时现，潺潺地流往山与山间的夹缝。就在小溪旁，一不大不小的钟堡凸起，把乐平里本来圆圆的山间小盆地挤成了弯月形。久负盛名的屈原庙就坐落在那月亮的腰腹之中，钟堡之上。建筑虽小，但飞檐翘角。不敢用耸立来形容它的高大，但站在庙前手扶石狮眺望四周，白墙青瓦的农家小院显得多么的矮小啊！倘若你侧耳恭听，对面山坡上的知了正在榆树上打鸣。后山兰花村里有两只母鸡正在比赛下蛋。甚至可以断定，它们绝对还没走出鸡窝，因为时不时还听得见分娩时那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之声。你说，乐平里这地儿啊，是不是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有七分神似呢？
7日晚饭前，我们在屈原庙前那棵古老的黄角树下，集中进行了预演。安排我朗诵的是涉江诗社选送的一首题为《敬屈原》的诗。虽然不是我自己的作品，但是我还是很卖力。虽然8号颁奖的时候，获奖名单中没有我的名字，但我也没怎么感觉遗憾和失望。因为贵在参与嘛！
在本次诗会上，三吕骚坛社员们的韵律诗占尽了风头。特别是88岁高龄的李国杰老人，用古老的楚地乡音吟唱了他近期写就的一首七律----《端午新曲》，不仅赢得了如雷的掌声，还获得现场专家及评委的赞许，喜获本次诗赛二等奖。可惜，我不懂韵，分不清上、平、去、入，平仄就更不用提了。我主习的是现代诗。即便如此，但我还是在诗会当天，即兴写了一首《端午吊屈原》的八句：“缅怀诗祖赴端阳，凭吊忠烈归故乡。香草艾虎顶头上，墨客骚人赋诗忙。吟罢离骚游涉江，唱毕橘颂讲东皇。汨罗饮恨千秋浪，孤魂流芳万代殇。”不妨晒出来大家看看。虽称不上韵律诗，那我就叫它打油诗吧！
在本次诗会上，我不仅仅关注了来自县内外的十四家诗社，一百多位诗人。我还关注了由骚坛名誉社长、屈原故里守庙人徐正端老先生在高大的屈原石膏像前主祭的屈原招魂仪式。仪式大致包括三个部分：首先是唱《招魂曲》，之后是歌《礼赞》，最后是悼《祭屈原文》。据乐平里的老人们讲，屈原故里人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可以把屈原的魂魄找回乐平里，当你有什么想法需要告诉屈原的，你便可以跪在塑像前，以唠嗑的方式告诉他。他一定听得见，说不定还会托梦与你呢。怪不得父亲一遇烦心事儿，就有一句口头禅挂在嘴边，叫做什么“你到屈原庙去问”呢！现在，父亲那句口头禅似乎又遗传给了我。当我遇到烦心的事儿，也会经意不经意地对妻子说：“那你就去乐脚坪拜神吧”，哈哈，也真是的，我这个生在新社会的文化人，怎么也信这个呢？简直无语。
自乐平里归来，我便总结起近几年的端午诗会来。最后定论：本届端午诗会，论场面乃最小，说收获则最多。
3 龙船祭屈
划龙船有两种形式。一是划水龙船，二是划旱龙船。
秭归人大多数划的是水龙船。水龙船在秭归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赛，就是用划水龙船这一古老的方式竞渡或者锻炼身体，让勤劳和勇敢的秭归人，在纪念诗祖屈原之余，也把“水龙船”这一普通物件儿深深地刻在了心里，并研究得彻彻底底。桡手们为使龙船在水里划得尽可能的快，他们研究出：在龙船准备下水比赛的当晚，用三峡地区特有的洋蒜（俗称老鸦子蒜）捣碎成泥，涂于船底以增加光滑度，让其在行进过程中减小阻力而获胜。所以，在这里我没准备用多少心思赘述，而是重点回忆一下渐行渐远的旱龙船。
在秭归，划旱龙船的也大有人在。比如，2010年的端午节期间，我就在茅坪的“闹街”队伍中，发现了有人划着旱龙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划采莲船。
稍有点年纪的人，应该很多都看见过划采莲船。秭归的采莲船是用两根长五尺五的荆竹配一些只捣了丁的篾黄捆扎成龙的骨架，再用彩色绸缎和麻线给骨架着装形成的五彩龙船，俗称采莲船。整体分船头、船尾、船身及船篷四部分。船头呈龙头状，龙须舞动；船尾成龙尾状，龙鳞斜行；船身镂空扁平；船篷四角翘起。由男扮女装的“小丑”（或者叫“花脸”）和着《采莲子》歌的音韵及打《九子鞭》的律动前后划来划去，左右来回摇摆，有趣极了。在我小时候，每当过年过节或者村上有人结婚、请吃满月酒，总会请来“戏班子”舞狮 ，唱花鼓戏，划彩莲船等。那时候，邀请村上的戏班子到你家庆贺演出，只管饭不管工钱，只需在临走时递上几包喜烟便可了事。至于工钱，那就得凭他们的演技和口才收获赏钱了。划采莲船的“小丑”，我们对她的尊称为“龙女”。你家小崽子牙齿长得慢，只要让龙女摸一下牙床，过不了几天定会冒出牙牙儿来！
在中国东北或者少江少河的地方，也常有在端午节期间或者中秋节前后划旱龙船以祭屈原的传统。不过，他们的划法及龙船大小与我们秭归的彩莲船不尽相同。他们甚至模仿水龙船划行动作，在长二十几米的旱龙船上由三十至五十人执桡，统一操作，集体划行。随着艄公一声吆喝，锣鼓喧天，桡片整齐划一。好一幅力争上游、竞渡夺锦之景象。
我家就住长江边，打那光着屁股丫儿下河的童年就在看龙舟竞渡，却从来都是水龙船。在秭归，旱龙船只是用来耍着玩的，讲求的是一种表演艺术，似乎与竞渡无关。但与纪念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还是有一定的关联。
话说南宋时期，名相李庭芝不满朝政，遂携家小辞官沿江而下，隐居彬州一带。200年后，蒙古人统治中国，禁止汉人端午节期间在河里划龙舟以纪念屈原。加上端午雨经常冲走龙船，端午划水龙船这一习俗便逐渐消失。李氏族人大概是深受先祖庭芝爱国忧民思想的影响，不准端午划龙舟，他们便改在中秋节划；不准河里划龙舟，他们便改为陆地上划；没有水龙船，他们就划旱龙船。为便于藏匿，他们把龙船的尺寸改小。郴州中秋划旱龙船，原来也是为纪念爱国志士屈原，后来才逐步演化成驱鬼辟邪、祭祖敬神、祈求风调雨顺等祭祀活动。
秭归龙船，无论水旱，皆为吊屈而生。
秭归龙船，无论水旱，必将永世传承。
4 端午记忆
日历今天已经翻开农历的五月初十，而蛇年端午却仍在继续。
因为，我们秭归人过端午将历时一个多月。且有头端午、大端午、末端午之分。流传于屈原诞生地的《端午》歌可以为证： “五月初五哟，头端阳啊哟，屈原的忌日啊，不能忘哟哦，香草那个艾虎哟，挂门上哦； 五月十五哟，大呀大端阳啊，记得江中啊，抛米粮啊哟，洞庭那个湖上哟，断肝肠哦；五月二十五啊，谓之末端午呀，奉上屈公像啊，去游江啊哟，招得那个魂魄吔，归故乡哟哎，哎呀吔呵嘿----哟哎吔呵嗨......。”
端午的记忆，也就这样深埋在屈原故里人的梦里头。千百年来，从没忘记过缅怀诗祖，也从没间断过对诗祖的祭祀。每到五月，乐平里的空气里，总渗透着一种从屈原庙上空飘来的敬仰和朝拜的檀香。刺激着山民们的神经末梢，时不时便丢下背篓打杵，打起一个吆喝，唱起有关屈原的山歌，也或者自己创作的诗歌。作者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端午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离屈原庙不远的山坡坡也便闪现在眼前。
那个山坡叫橘颂坡，据说屈原小时候最爱去那橘颂坡了。因为那坡坡儿土地肥沃，树高叶硕，树上骄阳似火，树下凉风入注。麻雀、斑鸠、画眉还有喜鹊也愿意藏匿其间以避暑，还能听得屈原诵读“野书”，比如《丧歌》，《断尾虎》等。去年的大端阳节，我也带着十岁的儿子专门去了趟乐平里的橘颂坡，体验了一下在橘颂坡里唱《橘颂》的感觉。
现如今，居住在乐平里的人们，端午前后或者酷暑难挡之时，都爱去橘颂坡乘凉，或躺或坐，也或依树而半卧。再吆喝几个泥巴杆子，聚拢起来在树底下品茶，偶尔嘴里叼上一截土烟高谈阔论起屈原的诗话来。大人们耕田累了，把牛儿栓到靠溪边的草地，让牛吃草恢复体力。小孩子屈平河里澡洗够了，上得橘颂坡来，掏个雀尕儿窝，图个逍遥快活。
住在橘颂坡边上的那几间瓦屋，一年四季都生产粽子，每天清晨都将香喷喷的粽子背到乐平里那不大不小的集市，卖给懒得做早餐的个体户主们品尝。也偶尔卖给来屈原庙参观朝拜的游客。“龙船花儿开，粽子俏起来。”等到五月，来乐平里朝拜诗祖的墨客骚人们明显增多，有的还携妻带子，搞什么“屈乡农家饮食文化游”，还时不时扛一摄像机问这问那的，甚至要求住到“棕民”家里，亲自参与制作发面粑粑、端午枣粽等。这倒把几间粽子作坊搞得蓬荜生辉不提。
乐平里的人们看到游人多了，便琢磨起财路来。他们在屋前屋后、田埂溪边、公路两旁，种上梨子，李子，杏子，桃子，还有用作包粽子的橑竹子，以吸引游客的眼球及购买欲。村委会也感觉出乐平里的游客在逐年增多，便努力挖掘起端午习俗的传承来，协助农家乐提升档次，以适应乐平里新时期的发展。乐平里农家一般五月初五的早晨才割艾草，称露水艾，悬于门楣以祭屈原。并贴对子以喜迎端午的到来。现在倒好，为满足游客感受端午习俗，端午未到，各家各户的对子早贴好了，艾草也早早地爬上了门楣，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只有那守庙的老者，既不慌来也不忙，依然：清晨起床读《离骚》，太阳落山著诗行。
说到老者，不得不说说骚坛。因为这位老者就是现任骚坛的掌门人。今年已84岁高龄。骚坛是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民间诗歌组织。自明清开始，已有数百年历史。人称泥巴杆子诗社。我也乃泥巴杆子诗社的一员。我们以诗会友，自娱自乐。我们写诗，从来就不指望发表，也没指望成名。我们唯一的愿望，是想以写诗的形式纪念和缅怀诗祖，使屈原忠君爱国的思想能够一代一代传下去。我们每年端午节，都会自发的聚集到庙里，带上自己的诗稿，找守庙的老者“指点”或者“请教”。然后跪于诗祖塑像前叩首、焚香，并掏出自己写就的四言八句，也或者是现代诗读于诗祖听。以求诗祖九泉有知，佑启后人。
端午记忆，不止于此。因笔管涓细，就此搁笔。
蛇年端午，以此小文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