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映草原 匠心传非遗
作者：陈宝林
在通榆包拉温都蒙古族乡的草原上，每当晨曦微露或夕阳西下，总会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四弦胡琴声，伴着苍劲清亮的说唱，穿越万亩杏林，回荡在科尔沁草原的腹地。这声音，是蒙古族传统说唱艺术“乌力格尔”的韵味，是岁月沉淀的文化回响，更是一位老者用半个多世纪光阴坚守的匠心之歌。这位老者，便是吉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乌力格尔”代表性传承人——梁海清，他的蒙古族名字呼和穆仁，恰如他的艺术人生，盛满了草原的辽阔与温情。
梁海清的“乌力格尔”情缘，始于年少时的耳濡目染。出生在科左中旗腰力毛都的他，自幼便被草原上流传的说唱艺术深深吸引，那些伴着四弦胡流淌的英雄故事、民间传说，是他童年最鲜活的精神滋养。1969年，怀着对艺术的赤诚向往，他正式拜科左中旗著名艺人孟斯格冷为师，踏上了“乌力格尔”的求学之路。“乌力格尔”意为“说书”，以四弦胡为伴奏的“胡尔沁乌力格尔”更是蒙古族文化的瑰宝，想学精学透，不仅要熟稔乐理韵律，更要牢记海量曲目典故，还要练就灵动的演绎技巧。
学艺的日子里，梁海清近乎痴迷。天不亮便起身练嗓，四弦胡的琴弦被他摸得发亮，手指磨出厚茧也浑然不觉；夜晚煤油灯下，他逐字逐句背诵《唐五传》《忽必烈汗》等经典曲目，反复揣摩师傅唱腔中的抑扬顿挫、神情里的起承转合。他不满足于简单模仿，而是在传承师傅技艺的基础上，融入自己对草原生活的感悟，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风格——嗓音清亮通透，曲调时而如骏马奔腾般激扬高亢，时而如草原月夜般落寞苍凉，叙事时娓娓道来，抒情时真挚动人，让听者仿佛身临其境，跟着旋律穿越古今、驰骋草原。
改革开放初期，电视机尚未普及，“乌力格尔”是草原上最受欢迎的娱乐形式。那时的梁海清，早已是十里八村闻名的“胡尔沁”。乡里县里有大事小情，乡亲们总会套上大马车，早早来接他去表演。简陋的土台、自带的马扎，便是他的舞台；四弦胡一拉，嗓子一亮，男女老少便会围得水泄不通。从《隋唐演义》《水浒传》等古典名著，到《嘎达梅林》《诺文吉亚》等草原传奇，再到《烈火金刚》《林海雪原》等红色故事，他能连续说唱数日不重样。乡亲们听得入了迷，常常忘了时间，直到月上中天，才在依依不舍中散去。那些年，马蹄声、车轮声伴着琴声歌声，回荡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梁海清用艺术为贫瘠的岁月注入了温暖与力量。
随着时代变迁，网络、电视等现代娱乐方式走进草原，“乌力格尔”的受众渐渐减少，许多艺人纷纷退出舞台，这门古老的艺术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困境。但梁海清没有放弃，他像草原上坚韧的蒙古黄榆，牢牢扎根在文化传承的土壤里。为了让“乌力格尔”焕发新生，他开始尝试创新，将包拉温都的发展变化、惠民政策、民族团结故事融入创作，自编自唱《包拉温都就是好》等贴近生活的曲目，让传统艺术与时代同频共振。在通榆县墨宝园的非遗表演现场，他的演唱赢得满堂喝彩；在第二次全国“乌力格尔”艺术研讨会上，《封神豪客》的精彩演绎震动四方；在内蒙古“科尔沁杯”蒙古语曲艺大赛中，他凭借深厚功底斩获优秀奖；2019年，在全国七省区“乌力格尔”汇演中，他更是一举拿下一等奖的殊荣。
荣誉加身，梁海清最牵挂的仍是传承。“这门手艺不能断在我手里”，这句朴实的话，成了他晚年最重要的使命。2019年，在县乡领导的支持下，“梁海清‘乌力格尔’艺术演出所”正式挂牌，为传承搭建起坚实平台。此后，无论是寒冬酷暑，还是农忙农闲，他都定期为孩子们开课，从四弦胡的基本弹奏技法，到“乌力格尔”的唱腔韵律，再到曲目的历史背景，他倾囊相授。为了让青少年更容易接受，他简化复杂的乐理知识，用生动的故事讲解艺术内涵。截至2023年底，他已开展传承活动18次，22名青少年在他的教导下，走进了“乌力格尔”的艺术世界。如今，县委统战部还拨款2万元，支持建立“乌力格尔”文化非遗传承室，让这份文化传承有了更坚实的保障。
生活中的梁海清，朴实得像草原上的一棵草。年过七旬的他，依然保持着勤劳的习惯，闲暇时会去工地打路基补贴家用，却从没想过用自己的技艺谋取厚利。他的家朴素而温馨，院落里种满向日葵，就像他对“乌力格尔”的热爱，永远向阳而生。每当有人来访，他总会换上传统的蒙古族服饰，郑重地拉起四弦胡，用最真挚的情感演绎每一段曲目。满是皱纹的脸颊，会随着演唱涨得通红，眼神里闪烁着对艺术的执着与热爱，仿佛回到了那个万众追捧的年代。
作为蒙古族老艺人，梁海清的艺术生涯始终贯穿着民族团结的底色。他的曲目里，既有蒙古族的英雄传奇，也有汉族的经典故事；他的听众中，既有蒙古族乡亲，也有汉族朋友。他用蒙汉双语交流，用艺术搭建桥梁，让各民族群众在共同的文化体验中增进情谊，为包拉温都的民族团结进步事业默默贡献着力量。2011年，他的“乌力格尔”演唱被正式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份荣誉，既是对他艺术成就的认可，更是对他传承精神的嘉奖。
如今，梁海清的头发已染上霜华，常年演唱让他患上了风湿骨病和眼疾，但只要拿起四弦胡，他便立刻精神矍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依然坚持在草原上演唱，依然耐心教导每一位前来学习的孩子，依然期盼着有更多年轻人能爱上“乌力格尔”。他就像一位孤独而坚定的燃灯者，用四弦胡为笔，以草原为纸，用一生的坚守，书写着非遗传承的动人篇章。
包拉温都的杏花开了又谢，草原的风儿吹了又吹，梁海清的琴声从未停歇。他用54年的光阴，诠释了什么是匠心，什么是坚守；他用一曲曲“乌力格尔”，串联起草原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他的琴弦上，流淌的不仅是悠扬的曲调，更是蒙古族文化的基因，是民族团结的暖流，是代代相传的精神力量。愿这弦歌永远响彻草原，愿这份匠心永远薪火相传，让“乌力格尔”这颗草原文化的明珠，在新时代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