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记忆
——一纸调令里的岁月回响与圣地传奇
陈宝林
1999年10月的通榆，秋阳把草原边缘的草甸染成温柔的金，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却吹不散我攥着调令时的郑重——从县计生局宣传科长到向海蒙古族乡党委副书记，这张薄薄的纸，不是职务的简单变动，更像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把我从熟悉的文字案头，推向了一片满是烟火气与新希望的乡野。
初到乡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浸在真切的生活里。跟着村干部走村入户时，听蒙古包前的老人用带着草原口音的话讲过往的故事，看田埂上的青年围着农技员讨论来年的收成，就连处理党建、青年工作、妇女权益这些日常事务，都觉得是在跟这片土地的脉搏同频。而招商引资与民族宗教这两项分管工作，更像一扇窗，让我看见向海深处藏着的无限可能——那时的向海正逢“百废待兴”，新修的乡道像纽带般连起村落，牧民家的砖房越盖越整齐，连空气里都飘着对好日子的盼头，让人忍不住想为这份生机多添一把力。
第一次见释正林住持，是在向海庙筹建工地的临时板房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画满标注的设计图，眼神里既有筹建的焦灼，更有对庙宇重生的期盼。“陈书记，您看这大雄宝殿的地基，得再夯得实些，才对得起往后的香火；厢房那边，能不能多留些空间，让远道来的香客能歇脚……”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句都透着恳切，把对文化传承的心意说得明明白白。我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忽然觉得，他说的不只是一座庙的重建，更是向海人对文化根脉的守护，这份心意，与我们想让向海发展、让百姓致富的初衷，其实是同一件事。
后来在党委会上，我把释正林住持的想法和自己的感触细细讲给大家：“向海不只有湿地的美景、仙鹤的灵动，更有几百年的宗教文化根脉。重建向海庙，不只是修一座建筑，更是要把这里的自然之美和文化之韵结合起来，让向海变成既能吸引游客、又能滋养信仰的地方，更让老百姓能靠着这方水土，把日子过得更红火。”话刚说完，会议室里就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达成的共识，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土里——“要让向海成为旅游宝地、佛教圣地，更要成为百姓的福地”。
向海庙奠基那天的热闹，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天还没亮，通往向海的路上就挤满了人，有从邻县赶来的香客，手里捧着供品；有扛着相机的摄影爱好者，想留住这难得的时刻；还有穿着民族服饰的蒙古族乡亲，提着哈达、捧着酥油，脸上满是虔诚的喜悦。当第一锹土落在奠基坑里时，人群里的掌声和欢呼声一下子涌起来，在草原上飘得很远很远。我站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代表乡党委乡政府说出承诺的那一刻，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得让人心里发沉——“我们一定把党的宗教政策落到实处，全力支持向海庙重建，让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在这里好好传下去！”这话，是说给在场每一个人的，更是说给这片土地的，我知道，从那天起，这份责任就刻进了心里。
如今再回想，向海的故事，其实早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写了。这里曾是蒙古族王爷哈图可吐的领地，草原上的人世代信仰藏传佛教，清朝初年建起的“青海庙”，让原本寂静的草原有了烟火气——香客来了，商贩来了，小小的村落渐渐热闹起来。传说到了1784年，乾隆皇帝东巡经过这里，见庙里香烟缭绕、信徒虔诚，便御赐“福兴寺”之名。因为寺里的香火常年不断，烟雾像海一样弥漫，老百姓就亲切地叫它“香海庙”，“香海”这个名字也跟着传了开来，后来口口相传，慢慢变成了“向海”，这个带着诗意的名字，就这么陪着这片土地走到了今天。现在去香海寺，还能看到乾隆皇帝题写的“云飞鹤舞，绿野仙踪”碑文，墨痕虽经了风雨，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当年的气韵。
再后来，已故国家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先生为庙宇题字“香海寺”，那三个字笔力浑厚，让这座古寺多了几分文化分量；荷兰亲王贝恩哈德来向海，见丹顶鹤在湿地起舞、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忍不住称赞这里是“人间仙境”；国际鹤类基金会主席乔治·阿基博更是说它是“世界的宝地”；时任白城市委书记刘润璞的一句“美在自然，贵在原始”，更是把向海最动人的地方说透了——这里的美，是不加修饰的自然之美，是藏着故事的文化之美。
每次走进香海寺，我总爱在几株参天古榆前多站一会儿。它们的枝干长得又粗又壮，两个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叶子绿得发亮，树枝上挂满了红布条、红绒绳，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在跟人打招呼。后来才知道，这些红绳是父母们来“拴娃子”的，有的盼着能有个健康的孩子，有的祈愿孩子平安长大，每一根红绳里，都裹着最朴实的牵挂。这几棵古榆站在这里几百年了，看着庙宇建起来、经历风雨，看着草原上的人一代代过日子，它不只是向海历史的“活化石”，更是老百姓心里的“神树”，默默守护着这里的人和事，也守护着大家对好日子的期盼。
关于向海湿地，还有个让人心里暖暖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玉帝把犯了错的黑龙贬到了现在的通榆一带，可黑龙没因为被贬就怨天尤人，反而一直记挂着老百姓：春天播种时，它就布云施雨，让庄稼喝够水；夏天闹洪涝时，它就帮着引洪排涝，不让村子被淹；平时还常变成个黑面书生，走村串户帮穷人修补房子、教大家怎么种庄稼，老百姓都叫它“黑老头”，却没人知道它的真实身份。后来又有一条白龙被贬到这里，白龙脾气坏，整天兴风作浪，把向海一带搅得鸡犬不宁。黑龙见了特别生气，就跟白龙打了起来，最后把白龙打跑了，自己却受了重伤，只能在当地养伤。慢慢的，黑龙养伤的地方积了水，变成了现在的向海湿地——原来这片滋养万物的湿地，竟是黑龙用自己的守护，留给这片土地的礼物。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再回看向海，心里满是感慨。当年的筹建工地，现在是庄严肃穆的香海寺，庙里的钟声能飘到湿地深处；以前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现在跑满了载着游客的车，老百姓开起了民宿、卖起了特产，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次看到香客们在庙里虔诚祈福，听到孩子们在湿地边笑闹，我就会想起当年党委会上大家达成的共识，想起奠基仪式上许下的承诺。佛教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能在新时代里好好传承，能成为让老百姓日子更红火的助力，其实是因为我们党一直懂得尊重文化、尊重信仰，用包容的胸怀让传统文化跟上时代的脚步，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在文化的滋养里，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奔头。
有时候站在向海的芦苇荡边，风一吹，能听到丹顶鹤的叫声，也能想起当年的那些日子。那纸调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却也让我有幸参与到向海的发展里，见证了一座庙的重生、一片土地的变化，更懂得了“担当”两个字的分量——对文化的珍视，对百姓的牵挂，对承诺的坚守，这些东西，就像向海的芦苇一样，扎根在土里，也扎根在心里，不管过多少年，想起时依旧会觉得温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