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那些年熬猪油的日子

郭松2025-12-09 15:56:25

那些年熬猪油的日子

 

郭松

 

母亲拴上围腰,从橱柜里捧出罐子。罐口还沾着油渍,凝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她往手心里呵了口气,将砧板搁在灶台上,肥肉在灯光下泛着光。

刀面贴着母亲的指关节,砧板上的肥肉被切成坨坨。我蹲在灶台边打“偷油婆”,不一会儿,飘来铁锅烧热的气味。肉垞垞倒进锅里的滋啦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灶台上噼啪作响,油星子在锅里飞舞。母亲用锅铲轻轻搅动,当第一缕青烟冒起时,她会往我嘴里塞块冰糖,说“压住馋虫”。冰糖在舌尖化开时,金黄的油汁顺着锅壁蜿蜒。

油渣浮起的瞬间难熬,母亲用漏勺捞起几颗,撒盐时总要念叨:“晾凉再吃,当心烫着。”可那焦香已勾得人耐不住。油渣嚼起来咔嚓脆响,混着盐在牙缝里“咔嚓”脆响。

小时候,把熬制提炼猪油的过程叫作“熬猪油”。我们几姊妹都屏住呼吸,眼睛紧盯着锅里翻滚的猪油,等待着那一缕油香飘起来,盼望着久违的肉香和油香,不再像往日那样出去玩,跑前跑后地给大人帮忙。

即便有些碍手碍脚让大人骂上几句,心里也十分乐意。一块肥肉,几粒油渣,让儿时的梦想在一汪油香中绽放。我最喜欢那个装油渣的罐子,它像一块大大的黄玉,泛着一层柔和的色调,乍一看让人心生欢喜。再仔细看,罐子上还有一圈圈波纹,让人以为是祖上留下来的老物件。

装猪油的罐子,长久被猪油浸润,光滑细腻。把“熬”好的猪油舀进去,先是泛着一片浅黄温暖的亮色,凝固之后就像一泓深潭中漂浮着的一枚月亮,月色温润如玉,抚慰着人心。母亲把肥肉收拾干净,将其切成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的坨坨。太大太厚不易出油,太小太薄容易炸焦。

接下来放上姜葱,滴上几滴白酒,来焯水去腥。这样“熬”的猪油可以放上半年不会变质,也没有哈喇味。母亲把沥干水分的肉坨坨倒进锅里翻铲,肉香飘过来,心里也乐开了花。肉坨坨在锅里“嗞嗞”作响,开始“熬”其身体里的油脂,吐出一朵朵油泡油花,越聚越多,汇成一汪浅黄色油汁。那些肉坨坨在锅中上下翻滚着,锅台上香气缭绕。

母亲将热气腾腾的油渣捞出沥干油脂,倒在盘子里,舀出一勺白糖均匀地撒在上面。金黄的油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们急不可待地拈起一颗油渣塞进嘴里,轻轻地一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油汁迸裂,油香在口中弥漫。

上面粘着的一粒粒白糖点石成金,在热气下瞬间转化成一种奇妙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吃油渣和吃热豆腐一样急不得,着急忙慌地吞下去,手和嘴都被烫得生疼。那种酥脆油香的味道,唇齿留香,让人心心念念。父亲和客人坐在堂屋里,还在摆着龙门阵。母亲舀出一些油渣再次倒入锅中,加姜葱、花椒、盐、酱油翻铲片刻,一盘香味浓郁的下酒菜就出锅了。他们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就着一盘油渣,把酒话桑麻,不亦乐乎。

母亲把晾凉的猪油舀进罐里,放进灶台旁边的橱柜里,我们每一次进厨房都会不由自主地瞅上一眼。那只罐子躲在柜子的阴影里,看上去有些冰冷,挡住了我们热切的眼神。物质匮乏的年代,油渣是一道不可或缺的荤菜,将平淡的日子点缀得有声有色。  

母亲摘了豌豆与洋芋焖一锅饭。一勺猪油打底,嗞的一声如平地惊雷,唤醒我们味觉的记忆。动物的油脂不像植物的油脂那样油汁稀薄,总是挂着一汪诱人的亮色。豌头洋芋吸饱了丰盈的猪油后浅黄酥脆,米饭也被浸染得油光发亮,看上去丰腴、妥帖,撒上一些葱花更是妙不可言。

母亲偶尔也会掺一些油渣进去,有了更加绵密浓郁的清香和油香,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丝小小的惊喜。有时候,母亲和好面,剁好油渣和葱花,调好馅料,为我们端上一锅盼望已久的油渣饼。饼在锅中翻转,慢慢浸出油汁,两面金黄,香味四溢,刚刚出锅的油渣饼不像肉夹饼那样肉汁饱满,虽然有些干瘪,但面香与肉香缠绵,香味都融合在了一起,让人吃得津津有味。

平日里,母亲煮一锅面条,用油渣与青菜同炒,加上葱蒜辣椒,我们都吃得酣畅淋漓。还有母亲用荠菜和油渣包的饺子,味道浓郁香醇,吃过后肚子里好像有了油水,可以熬过一个个寒冬。到了岁尾年头,那个罐子也见了底;到了春天,罐子里又装满猪油。生活如此循环往复,油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总是充满无限的希望和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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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