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吃香”的司机
郭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常听到“吃香”这个词,大概是某种人或某一行受重视受欢迎,令人羡慕和追捧的意思。
那时候最吃香的行当,好像是开车的司机。别看那些司机什么职级也没有,但在社会上却很“吃香”,人们都得讨好他、巴结他。那时候的司机大概有两类:
一类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那是了不得的行当,坐小车的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开小车的司机被视为领导身边的人,求个事,说句话都管用,伺候好领导身边的人,为老婆或娃儿安排个好单位不成问题。
另一类是货运公司、客运站的司机,那是有实权又实惠的行当。货运司机虽然开公家运输车,司机仍然方便给自己或熟人带运木材、煤炭、大米、猪肉、禽蛋之类的奇缺物资,客车司机也可以带一两个不买票的客人。那时候手握方向盘的人,不亚于一般单位的领导,让人仰望、羡慕。
那时候,偏僻的小县城,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娱乐基本靠手,治安基本靠狗……物资匮乏,交通闭塞。司机这一行当,出行方便,物质优厚,吃香喝辣,谁都羡慕。县城与区乡之间,得坐三四个、四五个小时的车,一般工作人员的工资,也就二三十、三四十块钱,车票也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夫妻两地分居,大都是“牛郎织女”的“鹊桥会”。若有亲戚朋友是司机,免票搭一次车,哪怕没有座位,坐司机的箱子,或自己的行李,或一直站着,或坐在装贷的车厢里,那都是天大的人情。 司机走到哪里都受人吹捧。给司机塞包烟,或请司机吃顿饭,送这样那样的礼品,司机还不一定买你的账。
有些司机爱带漂亮的女娃儿,让漂亮的女娃儿坐驾驶室,一路有说有笑,开点儿黄色玩笑,或借着摸挂档,摸到女娃儿的大腿上,女娃儿也不好生气,直到再把手伸过来时,女娃儿不得不提醒:“师傅,砣砣(挂档柄)在这里哈!”黄花闺女要想搭车,难免受点儿委屈。若是少妇遭司机亵渎,有的不一定认为是坏事,还想跟司机拉上关系,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人的尊严被迫为物质让步,托司机带点儿特产之类的物资,那是一个女人的本事。
那时候,县城到地级市的长途车,在一条狭窄的碎石山路上,像乌龟似的颠簸爬行,要灰头土脸的才能到达。有的货运司机,受好友之托,答应把好友的表妹从县城带到地级市。那时候从县城到地级市,早晨天刚麻麻儿亮就出发,要天擦黑的时候才能到达,更何况不是专程送人,路上还得装货、卸货耽误一些时间。长途车一天一夜折腾下来,车上孤男寡女两个人,如同“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赵匡胤不好色,可货运司机好色,一路上,硬把好友的表妹亵渎了,表妹只好无奈地嫁给见色忘义的司机。
那时候,乘长途客车没有准时到达的说法,乘客也没权利要求司机准时到达,什么时候到达要看司机的兴趣。县城至地级市的长途客车,一路走一路歇,走还是歇,由司机定。往往车行至太阳快落山时,会听到路边某个客栈传来女人脆亮的声音“师——傅!加水,补胎,吃饭不?”若司机和这喊话的女人有一腿,或这是他的关系户,司机会说:“好啊——!饭熟了没?”把车停下。若司机和这家没有什么交往,或是因带过一两次乘客来过,获得的好处不大,油水不厚,便甩过去一句野话“好——啊,你就等我晚上来给你加水哈!”逗得一车人都笑了。玩笑这么开,客车呼啸而过,看来不停这里了。
司机大都有自己的停车点,半途停了车,司机把乘客一个个赶下车去吃饭,总有个把两个乘客不愿下车,想在车上睡觉,或嫌外面冷。“师傅,我不下去吧?我带有吃的。”“不行,都下去,我要锁车门,丢了东西谁负责?” “我是实在人,保证不会!” “那可不好说,都下去!这里不吃饭,会饿到晚上,我不会再停车的哈!”
司机将所有乘客赶下车去吃饭。客栈里已经摆好四十人的用餐,四张大桌子,每桌十个人,两大盆菜和一大盆汤,大盆菜没多少油水,却硬收三块钱一个人,而且堂屋很冷。司机一下子带四十个乘客来客栈消费,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客栈老板当然明白,司机不会为这里的伙食好或便宜才带这么多乘客来,司机跟这家客栈是关系户。
吃过饭的乘客也不知是就地休息呢,还是继续开路,没有人通知,只能无奈地在堂屋受冷,干等着。想问问司机,这会儿连司机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有乘客到后院上厕所看见司机在客栈后面老板的小房里,开小灶,吃香喝辣,剔着牙和客栈的老板谈四六分成,还是三七分成,大概谈得不投机,司机发脾气“老子不再给你带客来!”
老板忙把烟送到司机嘴里替他点燃,说:“下一次我给你准备的一串香肠和二百斤木炭,等你回去时,我叫娃儿搬到你车上。你说怎么分成都行!”乘客以为今天这么晚了,估计会歇在客栈了。突然司机喊一声“乘客上车!上车了!”也许司机和店主谈得不投机吧,所以抬屁股走人。乘客背地里埋怨:“嘁,早怎么不走?这时候了!”
有时明明离天黑还早,太阳还没落山,想不到司机会在一家路边客栈停下。这客栈有一个富态妖娆的年轻女老板立即迎了出来,司机把车歇下后,钻进女老板的房间半天不出来。乘客在外面着急,今天还走是不走呢?也没人吭一声。有一个常跑这一路段的乘客像是采购员吧,熟知女老板和司机的关系,分析司机或许是喝了点儿酒,或被女老板留住,走的可能很小。一会儿,果然司机喝得满脸通红地出来通知“今晚歇下了,明天一大早上路!”
路边客栈基本靠司机带客来吃饭、住店,赚钱。那个年代车少,司机享有特权,相当于垄断行业,肥水单位一样,容易滋生腐败。改革开放之后,街上出现了出租车,老百姓第一次尝试坐小车的滋味,有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思。当时许多老年人还不敢坐出租车,依旧顾虑是否有“剥削”思想。年轻人举例说:“要是你儿子开出租车,都怕‘剥削’,那你儿子只有喝西北风了!”没想到如今人人都是自家的司机。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