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军鞋
作者：何世灿
这是一个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赵全生在土城卖鞋送鞋的轶事，也是这位当事人多年来讲述令他终生难忘的故事。
赤水有名的工匠赵全生，家住县城衙门口左侧衣铺街口斜对门。那年他二十多岁年纪，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高高的身材，修长的脸庞常挂笑容，一双乌亮眼睛炯炯有神，嘴上留着八字胡须，身着粗蓝布长衫，头上缠绕折叠白布帕子，走路挺带劲。
他的祖辈都是靠手工制作布鞋生意维持一家老小生计。每逢冬腊月，乃是手工布鞋生意最旺盛的时节。他除白天干活外，晚上还要在昏暗的桐油灯下忙碌到深夜，天不亮、地不明他就挑着鞋担子赶溜溜场。由于他家做的布鞋结实耐穿，深受八乡十里的人们喜欢，有的客户上门订货，有时还供不应求。凡逢场期，他都不辞辛劳，冒着严寒酷暑，饱尝风霜雨雪去乡场上摆摊卖鞋。
那是农历乙亥年（民国二十四年）腊月（1935年1月）下旬，赤水地区的人们都传扬开了，说中央红军到了黔北，在遵义城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开得很好，毛主席又重新回到党和军队的领导地位。又说红军要从川南一带渡长江，还要从仁怀厅经赤水城过河到四川与那里的红军会合，在川西北建立革命根据地。红军攻占土城后向赤水县境推进，有的红军沿泥结石大路经猿猴场（今元厚）、葫芦垴（今葫市）抵旺隆场后派侦察队直逼县城；有的红军在陛诏过河取捷径羊肠小道抵丙滩（今丙安），先头部队向复兴场进攻，对赤水县城包围。
一天，赵全生到丙安赶场，街上已驻扎一批红军，因红军安民、抚民、不扰民，场期店铺开市正常。听赶场人们议论，近两、三天，土城上面一带来了从江西转战的共匪（指红军）和国民党的中央军、川军、黔军先后在土城周围集结，看样子双方要在土城地区打一场大仗……
他不由纷说，觉得有军队集结，来往人多了，正是卖鞋赚钱的机会，场散后急忙坐下水船回家。他把想法与老伴商量定妥，临时雇请几个帮工，熬更受夜赶做凑足八、九十双布鞋，打包成捆满满地装在箩篼里，整整一大挑。天刚发白，他肩上虽挑着五、六十斤重的担子，可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怕路上遭土匪抢劫，逼缴买路钱；二担心战火事端殃及无辜，人财两空。为了养家糊口，横下一条心，迈开大步由太平街出西门经甲子口，上山王坳穿复兴场，过丙安翻穿风坳到陛诏过河，连元厚场都不停滞，直奔目的地土城时已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土城是座落在赤水河畔依山傍水的千年古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清时期形成川盐入黔仁岸的趸售站，是黔北较大的水陆码头。这里商贾云集，乃商品、农特产品交易集散地，逢三、六、九场期，集市热闹非凡，客栈、餐馆、茶舍、酒肆遍及长街五里之地。素有“白日千人拱手，夜晚万盏明灯”之称。他定神歇气，打好栈房，吃罢晚饭，匆匆忙忙上街寻找明天赶场的摊位。
次日凌晨，赵全生肩挑货担到选定摊位开始张罗起来，稍息时看见满街都有穿灰色、青色军装，身扛枪支、背插马刀的当兵人。这些兵身穿的衣服有的补着粑粑，有的破烂不堪；脚上有的穿破旧布鞋，有的穿草鞋，有的打赤脚。但他们不欺行霸市、敲诈勒索，对人说话和气，看见人们都管叫老乡，并说道：“别怕，我们是工农红军，是穷苦人的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为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打天下的一支革命武装力量……”当时，尽管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目睹他们所作所为，心里顿觉踏实多了。自然就相信红军真的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共产党领导的军队。而不是国民党造谣诬蔑红军为“共匪”，共产党要“共产共妻……”。
土城中街皮匠塆因区位优势，他的布鞋摊生意开张后很畅销，仅两三个小时鞋卖了一大半。快到中午时分，他看到街上走来一群从火线下来休整的红军，他们满身硝烟味，满脸泥土尘，显得十分疲惫。其中部分打着赤脚的红军看见鞋摊上的布鞋非常高兴，停住脚步，纷纷掏出身上仅有的银元或铜钱买鞋，可却有几个兵身无分文就把布鞋拿走几双。他见状惶恐而不敢多言，心情也很复杂，所幸的是一挑八、九十双布鞋已卖了一大半，这是很长时间来没有遇上的好生意。心里不痛快的是几双布鞋没收到钱，蚀了本也算是个损失。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身挎短枪的红军，在场的红军们呼叫指导员。跟随指导员一起的就是不多时拿走布鞋而没给钱的几位红军。指导员把几双未付给钱的布鞋放回鞋摊上，并当面赔礼道歉：“老乡，对不起呀！对不起呀！我们红军是有纪律的，买卖要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没钱买鞋也不能随意拿走老乡的财物。如我们估吃霸赊的话，就与国民党旧军队的恶习没什么区别。”随后几位拿过鞋未付钱的红军战士上前赔礼、认错。瞬间，他被红军指战员当面认错、态度诚恳的言行感动了，他毫不犹豫地将所剩下的十多双布鞋递到指导员手中，并称道：“你们都是好人，好人自有好报。这十几双鞋就算我送给那些无钱买不起鞋的红军穿吧！”“这是我一点心意，请收下吧！”当即，指导员一声口令：“全体都有，立正，敬礼！”异口同声地说：“谢谢老乡，谢谢老乡！”
赵全生从土城返回赤水后，把自己到土城卖鞋和送鞋给红军的经过从头至尾讲给父母、家人及亲友们听，大家听得非常入神。从此，他每到一个乡场卖鞋，无不宣传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好，红军子弟兵亲，共产党军队纪律严明，不欺压穷人，与老百姓一条心等……有时还亨唱一首民间歌谣：
赤水河哟波连波，朱毛红军由此过，
他们足迹留赤水，印在咱们的心窝；
赤水河哟波连波，当年红军火种播，
军民情谊深似海，赤水河畔故事多。
1949年底，赤水迎来解放。赵全生由于1935年1月下旬在土城卖鞋巧遇红军一事在他的脑子里留下深刻印象。他一如既往地称赞中国共产党领导好，人民政府制定的各项政策英明。五十年代初，在国家对私有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中，他的思想觉悟高，主动将自己多年艰辛经营布鞋主业所购置的两间门市和陈列的柜台、货架等物资全部无偿移交公私合营组织，带头参加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布鞋厂。在布鞋厂任厂长期间，他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以厂为家。在大跃进年代，他率布鞋厂职工敢想敢干，开展技术革新，引进了赤水首台制鞋的机器设备，改传统手工生产布鞋为用机具制鞋的生产线，使产量不断提高，产值不断增长，员工福利待遇明显改善，他的敬业精神一直延续到年迈退休。
作者简介：何世灿，笔名：千秋，男，汉族，大专文化。曾任中共赤水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赤水市文联主席。现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写作学会会员、遵义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遵义市长征学学会会员、赤水市政协文史研究员、四渡赤水纪念馆（国家一级博物馆）四渡赤水研究院研究员。主编《赤水县文化志》（1987年6月）;《川盐入黔仁岸--赤水》（贵州省新闻出版署【2007]外字第28号）《中国竹子之乡赤水》贵州省新闻出版署【2007]外字第29号）《赤水民间文学选集》、《红军长征在赤水》（贵州省新闻出版署黔【2010]外字第01号）;《中国优秀旅游城市--赤水》（中国文史出版社2012年10月北京第1版）《赤水晒醋》（中国文史出版社待出版）。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