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之美

宝钗之美

郭松

贾府后宅美人如云，黛玉和宝钗更是颜中翘楚。宝钗掣的牡丹花笺上，题着“艳冠群芳”。宝玉曾私下赞黛玉是“倾国倾城的貌”。但宝钗一进荣府，就以“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艳压黛玉。

曹雪芹写宝钗的经典句子，第四回：“（薛家）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第五回：“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第八回：“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曹雪芹写黛玉，皮肤“如白玉”“胜雪”，眼睛“似水杏”或“含露目”，眉眼“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头发“乌黑亮丽如瀑布”，身段“袅娜纤弱”“削肩细腰”，神态“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体态“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读者对于黛钗两人的评价，往往注重黛玉之美貌才华，宝钗之性情能力，其实曹雪芹将两人列为红楼双峰并举之女主角，各方面都是可媲美的。宝钗之美，曹雪芹并没有不提，而是运用对比的手法，通过宝玉的潜意识，对宝钗之美进行刻画，对比的对象正是神仙妃子黛玉。

曹雪芹做了重重铺垫，先对黛玉的美进行再三描绘，通过宝玉的视野一一展现，先是第十六回，宝玉数月未见黛玉，一见面的第一反应便是：“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

第二十六回，黛玉夜探怡红院，被晴雯阻隔门外，一个人在花阴下哭泣起来，连宿鸟都不忍听匆匆飞走：“黛玉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愣愣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从写实角度，说得俗一点，宝玉喜欢黛玉，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黛玉的容貌气质，第二十九回这样写宝玉对黛玉的心意：“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不能稍有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这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

读者往往喜欢用“灵魂知己”形容宝黛的爱情，却忽略了这份爱情也是有现实基础的，黛玉才貌双全，书香气质，贾府众多姊妹以及亲戚各家女孩，难有几个比得上黛玉的，这是宝玉喜欢林黛玉的现实条件，加上两人从小一起生活，是青梅竹马，言和意顺，这才促成了两人的爱情。

曹雪芹铺垫了这么多，让宝玉只看得上黛玉，紧接着对比就来了，要让贾宝玉的心动一动，而能让宝玉心动的，便是宝钗。

第二十八回，宝钗褪下手腕上的红麝串时，被宝玉看到了她的玉臂，宝玉的反应：“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傍边，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她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化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玉的心理是有转变的，一向爱美的宝玉，看到宝钗的玉臂，第一反应是“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

贾府中盛行的舆论倾向是木石姻缘，而非金玉良缘，宝玉自己也认为他和黛玉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既有了黛玉，自然不能觊觎宝钗了，他感慨无福摸一摸宝钗的玉臂。

忽然，宝玉心理转换，想起贾府内曾传过“金玉良缘”的说法，如果金玉良缘能成，那他不就能摸一摸宝钗的玉臂了吗？

在这种心理下，他开始想象“金玉良缘”如果能成，自己和宝钗就是夫妻，情不自禁打量起宝钗的容貌来，发现宝钗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于是便呆住了。

也就是说，在远亲近友之家闺英闱秀皆不能稍有及黛玉的前提下，宝玉看不上任何其他女子，但却被薛宝钗的美一时动了心神，潜意识里打起了“金玉良缘”的主意。

宝玉处于少年向青年过渡的时期，在心理学上属于“思春期”，他对女孩的这种特有的情，又具有少年情爱的特点，既专一又不专一，此时的少年，大约会“见一个爱一个”......正如黛玉所说，宝玉虽也“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的这种表现，正是这一时期的少年的一种特征。

诚然，宝玉正值少年，在潜意识里会有“所有姐姐妹妹都得喜欢我”这样的想法，这并不奇怪，但从《红楼梦》创作角度而言，曹雪芹在塑造宝玉真实心理的同时，也表现出对宝钗容貌魅力的喜爱。

宝钗之美，是衣着朴素，不事奢华。黛玉是根本不提及衣着的，因为在曹雪芹看来黛玉穿什么都是美的。而曹雪芹先突出宝钗衣着的朴素，所谓“半新不旧”，其实是要突出宝钗之德。这是一个有着“停机德”的女子，‌即妻子劝勉丈夫勤奋学习、不要半途而废‌，是居家过日子贤妻良母的第一人选。宝钗之美，首要的是道德之美。

宝钗之美，是长相端正。银盆脸，黑黑的眉毛，圆圆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这样的长相，要说有多美，怕说不上来。八七版电视剧的张莉扮演的宝钗，是比小说描写的宝钗要美很多的。但是，这样的美是极端符合古代对于贤妻良母之美定义的，那就是“端庄”“富态”和“旺夫”，所谓的家有贤妻。

宝钗之美，是气质之美。黛玉的气质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而薛宝钗的气质是：“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细读这两句话就会发现语气语态不同。“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读来是极尽赞美之能事，是爱慕是情之所至。而“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读来是冷静的，客观得有点冷淡。这两种气质带来的结果也是不同的。“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黛玉带来的是宝玉的爱慕和砸玉，从此孽缘开始。而宝钗的“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带来的是薛姨妈和王夫人谈些家务人情等语之后，薛姨妈宝钗和莺儿趁宝玉探望做金玉良缘的局，从此引出金玉良缘。

宝钗之美，是道德之美、端庄之美、气质之美。但要说是那种极致之美，恐怕说不上。《红楼梦》中美得“鸟惊心”只有黛玉。其他，即便如可卿之美，宝琴之美，也只是博得人们赞叹。古代对美女的认知，很有趣，顶级是从自然认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人们称赞的，在曹雪芹看来，似乎低了个层次。对于宝钗来说，她为人低调，甚至没有得到可卿、宝琴那样的赞美。

宝钗以“守拙”处世，外愚内智‌，善良体贴，暗中帮助黛玉、劝解宝玉，展现“藏起委屈仍予人暖”的温柔。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能展现少女的活泼，如祭花神时扑蝶、吟诗作对。这种动静结合、雅俗交融，使她超越单一的性格，更具丰富的美感。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