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问秋天有几许
作者/池征遥
今日下午,我去快递点取回《汤圆文学》新编二卷,看到其中有我在前年征文获得金奖的作品《写在七夕.爱是你我》,这是我在妻子得重病十一年后写给她的长信。
返回途中,路过园区喷泉水榭,触景生情,又想起陈年往事。自从她病倒后的那个秋天起,我们从兰州迁移到西安,一晃十三个年头了,这个小区和此景点陪同我们度过了十个春秋,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留下了深厚的感情。我对妻和秋天一样,怀有几分等待,宛如生命与岁月的约定,布满了我们的足印。
午后的水榭旁,栾树又落了一层细碎的金黄,风卷起叶边时,带着秋末特有的清冽。过去我经常用轮椅,把妻推到这里,观春花,避夏暑,赏秋月,晒冬阳。每次到此,看见她的发丝被风拂起,悲与喜都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时间真快,转眼又过了十三年。还记得当年将她推出手术室时,医生说:“这种突发脑动脉瘤出血如同冰封的寒冬,能下手术台已是创造奇迹了。”年复一年又一年,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生命就这样随着岁月流转。亲朋好友都说这已经是艰难不易了,可在我心里总感觉康复的太慢对不起她,不停地问自己,问秋天:“她还能好吗?她的生命还有几许?下一个秋天,我们还能一起共享这片天地,同沐这片阳光吗?”很多人都说:“依现代科技和已有的经验,是有可能的,不仅明年能与秋天再相逢,正如你所愿望,再过十三年也不成问题。”诚然,我知道,这些都是宽慰我的话。
基于这样的期待,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温柔,没有骤降的寒霜,也没有连绵的冷雨。我呼应着外部环境,坚持乐观地面对生活,在自家阳台也种满了绿植,让它们在秋光里静静生长,就像我妻安静的呼吸,虽然生命微弱但却努力坚强奋发向上。每天我给她看花,清晨,我会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妻的嘴唇,告诉她窗外的栾树又抽出了新的嫩芽;傍晚,我会坚持不断为她咏读和播放她喜爱的诗文,念到“霜叶红于二月花”时,她的眼神似乎在闪光发亮,睫毛也在不停地颤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希望已变成现实。
有几次,我竟然梦见我们婚后的第一个秋天,一起去北京郊外看枫叶。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在漫山红林中奔跑,回头时笑得眉眼弯弯:“以后每个秋天,我们都来这里好不好?”我当时笑着答应,以为这样的约定会像四季轮回般自然。可命运的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突发的疾病,让她陷入了漫长的沉寂,那些关于秋天的约定,也被定格在时光的褶皱里。
就这样,我在无数个夜晚,坐在她的病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一遍遍回忆我们共度的秋夜。她曾说“秋天是最慷慨的季节,它把积攒了一夏的热忱,都化作了果实的甘甜、落叶的静美。”那时我笑她“像林黛玉般多愁善感”,如今才懂她爱的不仅是秋天醉人的风景,还有那些金色的硕果,希望我们永远相伴的安稳。今天,我把她的话写在便签上,放进《汤圆文学》二卷第126页,希望从这本书中获得新的能量,圆她一个高远的梦想。
秋天真的让人迷恋。每天窗外都在发生变化:银杏叶从翠绿染成金黄,桂花在夜里悄悄绽放,邻居家的孩子在楼下追逐嬉戏,踩得落叶沙沙作响。我感觉她都能看得到听得到,因为我是她的拐杖、她的望远镜和传声筒。我知道她会一直努力与病魔抗争,她也会知道,我在一直等她好。我舍不得呀,舍不得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些没有她的季节,假如换成她也会这样。
秋末的风渐渐凉了,我已给她准备了全套厚实的冬衣,有她喜欢的藏蓝色,领口绣着小小的雏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忽然想起她曾说:“死亡不过是另一种远行,若真有来生,还要和你在秋天相遇。”可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只要她能彻底清醒过来,看过今年的秋天,再去看那些数不尽的秋天,唱着《爱是你我》这首歌,将爱进行到底,直到天荒地老。
今夜的星光又洒在她安静的脸庞上。我轻轻掖好她的被角,在她耳边低语:“这个秋天过得很好,下一个秋天会更好。栾树会再开花,桂花会再飘香,我们的约定永远不会变。”
欲问秋天有几许?答案早已藏在心底。只要允许我还能等待,只要她的生命还能延续,每一个美好的秋天都会如约而至。或许下一个秋天,她就会在桂花香气中睁大双眼,站在我的身旁,笑着对我说:“我回来啦!”那时的爱——经岁月磨砺,终化作跨越山海、战胜沉疴顽疾的力量。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