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空灵之美

郭松2025-11-01 10:29:18

空灵之美

 

郭松

 

在中国的传统艺术中,蕴含着一种空灵之美,正如著名美学家宗白华所说:“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绵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

空灵意为灵活难以捉摸,或清新灵活,或清净。空灵是一种颇高的境界,融合哲学、艺术与生命的内涵,通过空与灵的辩证统一,实现超越物质的精神自由与审美升华。

空灵中的空并非虚无,而是道家和禅宗思想中的“空性”,是一种蕴含无限可能的虚静。老子以“无之以为用”阐释空,在艺术中,空表现为留白、简化或静穆,为观赏者提供想象与感悟的空间。

灵是生命的灵气与动态的生机,体现为自然万物的灵动,如山水画中的云雾流动,诗歌中的鸟鸣花落,或创作者心境的澄澈通透,通过自然现象捕捉生命的律动,展现空灵的鲜活意趣。

山水画通过留白营造“无画处皆成妙境”的效果,比如,画中的荒寒空庭,以简练笔墨引发观赏者对宇宙浩渺的联想。诗歌中追求“言有尽而意无穷”,以虚实相生传递深远意蕴。

空灵以极简形式包蕴丰富美感,比如,园林中的假山回廊,通过“隔”与“曲”制造距离感,使物象孤立绝缘,形成“透明的含蓄”。空灵要求摒除杂念,达到禅宗的“明心见性”或道家的“天人合一”,空灵是在纯净、虚静中创造的境界。

空灵之境将个体生命融入宏大叙事中,如张载所说“鬼神即阴阳之良能”,艺术家通过描绘浩瀚星空或幽微草木,表达对生命的敬畏与感悟,形成“高超莹洁的意识”。诗歌的“空灵”注重跳跃与留白,绘画以笔墨疏密对比展现空间的无垠。

唐朝涌现出一批杰出的山水诗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王维,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诗人,还是一位出色的画家,融合诗、画、禅的独特艺术风格,被誉为“诗佛”,他的山水诗清新淡雅、意境深远。

《山居秋暝》描绘了秋雨过后的空山夜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展现了一种幽静而美好的场景,透过月光和泉水,展现出诗人渴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心境。

《鸟鸣涧》表现了春山之夜的宁静与活力:“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首诗动静结合,描绘出月光与鸟鸣交织的韵味,增添了春山夜的生动感。

《鹿柴》描写了一幅宁静的山谷画面:“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透过朦胧的景象,响亮的声音,让整个山谷生动起来,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终南山》咏叹了终南山的雄伟:“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以含蓄的技巧表现了山的壮阔和云雾的变幻,自然的景观在字里行间流露。

《春园即事》对田园春色的描写,让人心生向往:“宿雨乘轻屐,春寒著弊袍。开畦分白水,间柳发红桃。”展现了生机盎然的春景,营造出一种恬静而生动的气息,体现了作者的淡泊情怀。

《竹里馆》描绘出一个遗世独立的场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人独自坐在幽静的竹林中,一边弹琴,一边放声长啸,享受着独处的自在。茂密的竹林深处,无人知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洒下银辉,陪伴着他。这份空旷与宁静,是人与自然的默契交融,是喧嚣尘世中难寻的心灵归处。

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描绘出一幅天地苍茫的雪景图。在这冰天雪地中,千山不见飞鸟,万径不见行人,唯有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独自在孤舟上垂钓。是一种极致的空旷与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雪凝固,只剩下一翁一舟一江水,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雄浑与孤独,也体悟到在这空旷之中,人内心的那份坚守与宁静。

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引领我们走进一座古老的寺庙,蜿蜒的小路通往幽静的深处,禅房被繁茂的花木环绕;山间的景色让鸟儿欢悦,深潭的倒影净化我们心灵。万物寂静无声,唯有悠悠的钟磬声传来,声声敲在心头,驱散了尘世的纷扰,让我们在空旷的禅意中寻得一片净土。

从隋代画家展子虔的《游春图》、北宋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到清代画家石涛的《山水清音》,每一件经典之作都体现着画家心灵与自然的交流与碰撞。作品的艺术张力超越了时间,超越了空间,画家所展示的是博大的胸襟,莹洁的灵魂,无尽的遐想,留给观赏者的是清新空灵的世界。

山水画追求的象外之意、画外之情,都是要通过有限的艺术形象达到无限的艺术意境。宋朝苏轼曾有“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的诗句;元代倪云林每画山水总置空亭,所谓“亭下不逢人,夕阳澹秋影”的荒寒寂寞。

山水画的留白不是有待填充的背景,而是有意义的空间。我们所说的空灵,不是空旷无物,而是有无穷的景、无穷的意闪烁其间,层层辉映,形成一种“透明的含蓄”。是一种既不黏着事实,又含蓄无尽剔透的美,是使意境独具魅力而分外赏心悦目的美。

我们所说的空灵,是禅宗空观衍生出来的意境。要领悟到这种意境,得“空掉”内心的“妄念”和外在的“万相”。妄念为空才能抛弃执着之心,万相为空才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空灵是诗化的感悟与情调,表现在意境里,便是一种空灵之美。空灵超越功利考虑,以无物无欲的自由精神静观万物,使万物都各得其所,各自呈现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进而言之,“空”是指灵气、生气的自由往来。“空”与“灵”结合在一起,便是在纯净、虚静、空荡的气氛,透露出生命灵气的一种境界。

 

禅宗追求的空灵之境,离不开自然山水的喻像,外部世界的真实性皆来自于“心”的观照,只有将人的心灵与外界融为一体,才能形成一种“境”。此“境”不是纯客观的物象,而是经心灵熔铸而成的喻象,这种喻象是在人心灵观照产生的。禅悟的“山水之观”,在回归本然的意义上,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相似之处。所谓“百尺竿头”,已经到了“头”,本来是无法“更进一步”的。但彻悟之后,不能就此打住,而要“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会从“竿头”掉下来,回归到大地之上,或者说回归到原来的日常生活与个人境遇之中。尽管回归原来,却有不同的意义。回归后,意识不同了,人生观改变了,精神境界提高了,所观之物与所理之事,或许与从前大致一样,但以平常心处之,于是超然物表,来而不迎,去而不却,洞透人生,闹中取静,享受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心远地自偏”,是闹中取静、消解人间嘈杂喧闹的不二法门,与“心静自然凉”一样道理。“悠然见南山”,是恬淡自然、欣赏山川草木之美的关键,与“万物静观皆自得”相近无几。从周围的菊花、山景、云气、夕阳和飞鸟中,不仅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灵动,天人的合一,而且可以体验到无言的禅悦、精神的自由。

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有这样的时光,将一些看重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让自己轻松自在地生活。春天的浪漫成为过眼烟云,夏天的热烈也云淡风轻。这时看人生,不想出人头地,只想挥洒性情;不求功成名就,但求享受生活。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旅行,那么重在欣赏旅途中的风景。“此心安处是吾乡”,也就神定气闲,一蓑烟雨,独钓寒江,遗世而立;懂得欣赏风景,山光中喜悦性情,水影里清空贪心,随性行走天地间。

空灵是人生之秋的静美。人生的春天,壮志凌云,长缨在手,不缚苍龙不罢休,岁月匆匆,青春淹没在夏日的盛气凌人中。在人生的夏天,只在乎目的地,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错过许多怡情适性的风景。在人生的秋天,踏着从容的步调,是丰富的深沉、成熟的宁静。

人不过是一过客,是一有限的生命,最终归于“羽化”或“涅槃”;归于之前循着生命规律跃动,知生命极限而守节,明生命节奏而适度。空灵是空去不属于自己的杂质,除去充塞在生命里的垃圾,腾出属于自己的空间,让生命在旋律中轻歌漫舞。

空灵是一种意境,一种诗化的情调和境界,空灵从“灵的空间”理解,它是无边的,是庄子说的“无极之境”。这样的意境,有广度、有深度、有高度,以壮阔幽深呈现出一种高超莹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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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