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人的达观与道教影响
郭松
四川人自古以来就达观,这绝不是简单的悠闲和懈怠,而是历史的传承和文化的风貌。
在四川博物院的汉代陶俑中,我看到的是人们的笑容与欢乐,那不仅仅是艺术的表现,更是四川人生活态度的体现。透过那些俳优俑、宴乐场景,可以窥见一个达观的群体。
从陶俑的达观形象,到汉代街市的生动描绘,四川不断吸收外来文化,又逐渐孕育本土文化。这种文化,流露出的是生活热情,在任何时候都要找点乐子、放松身心。这绝不是对生活的戏弄,而是对生活的理解与热爱。
四川是道教的发源地,东汉时期,张道陵在青城山传道并羽化,成为天师道祖山,历代天师均来朝拜;宫观建筑(如建福宫、上清宫)依山而建,体现“道法自然”的理念。张道陵在鹤鸣山创立“正一盟威之道”(五斗米道),奉老子为教主,以《道德经》为经典。鹤鸣山因山形似鹤、藏石鹤、栖仙鹤得名,有天师洞、迎仙阁等遗迹,古碑刻有“正一”“盟威之道”等字样,与史书记载的初创名称一致。布局符合道家“山环水抱”的理念,被认为是“道教祖庭”,历代天师、道士均在此修炼。
四川人生活散漫、自由,道教思想贯穿始终。可以说,是道教思想影响了四川人的性格。以三星堆、金沙为代表的古蜀文化是道教思想的源头。作为本土宗教,道教思想已然浸入四川人的骨髓,并不知不觉地外化于语言和行动上。“顺其自然”是四川人常说的一句话, 表达了一种达观的生活态度。
无论古代还是现在,四川人的生活理念都是“一路走来一路歌, 潇洒大气自风流”。所谓“冰火两重天”,火锅与冰粉,一边火辣一边清凉,在夏日里得到令人惊讶的曼妙统一。四川火锅的热辣劲儿,就像CP间的甜言蜜语;当吃得两腮绯红之时,来一碗清爽美味的冰粉, 那简直不摆了。
四川人的这种性格,可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经过长时间沉淀的,慢慢浸入骨子里的。道家达观不羁的文化底色,比起主流的儒家文化,四川人受道家影响更大。儒家文化由春秋时孔子创建,孔子本身就是贵族出身,非常重视礼仪制度,他的信条概括为四个字,就是“克己复礼”,致力恢复礼乐制度。儒家非常重视伦理纲常,强调人和人之间等级秩序。
道家的主要创建者是老子庄子,其文化内涵与儒家恰好相反。道家文化追求个体的超越与精神的自由,认为人应该顺应自然,儒家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对人性的束缚与压迫,是对人的扭曲与异化。老子还炮轰儒家的核心“礼”,把“礼”贬得一文不值。《道德经》有云:“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谓的“礼”是忠与信不足才导致的,是动乱的根源,祸乱之首。既然反对代表等级规训的“礼”,道家就更加追求人人平等。这种文化底色深刻地反映在四川人的性格中,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做人做事大可直接点,不用弯弯绕绕。只要做得不对,管你是谁,都不给面子。
四川人在历史上,常有惊人之举。明末清初四川文人欧阳直在《蜀警录》(又名《蜀乱》)中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该书记录了明末清初四川战乱,并以此言概括四川在历史动荡中的状况。历史上,四川发生了多次起义运动,有史可查的起义运动,最早应该是郑躬起义,发生在汉成帝年间。与西汉前期的皇帝相比,汉成帝显然不是一个明君。这个皇帝大兴徭役,重收赋税,加上天灾横行,对于老百姓来说,简直没有活路。下面已经民不聊生,上面的王公贵族还抓紧剥削,使得广汉郡的郑躬忍无可忍,率众反抗官府。在郑躬的带领下,聚集的起义军有万人之多,加上家属、亲友等,起义人数占据广汉郡人数十三分之一。这批汉子异常勇猛,打得当地官府毫无还手之力。皇帝不得不调人任广汉郡太守,还调三万兵力,才镇压了起义军。这次毫无人性的血腥镇压,西汉王朝已经失去民心,多年后便被更大的起义毁灭。
四川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起义,当属北宋初年王小波、李顺领导的起义。一个封建王朝的初期,往往是最强大的时期。选择在统治者实力最强的时期发动起义,显然需要巨大的勇气,四川人的“反骨”可见一斑。这次起义也是因为税收问题,茶叶是四川特产之一,皇帝征收沉重的茶税,加剧了当地农民的痛苦。四川地区的佃户,在富豪地主的势力下,就像奴隶一样。除了上层的残酷压榨,四川亦发生了旱灾,许多百姓陷入饿死的陷阱。王小波举起义旗,在他牺牲之后,他的妻弟李顺继续。这次起义,王小波、李顺提出“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辈均之”的口号。
祖先的历史如此“光辉”,难怪在中国近现代史中,无论是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还挽救民族危亡的战争,都有四川人的积极参与。四川人的“反骨”,是可爱的、可敬的;“反”是为了人民,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只要形势稳定,人民安居,便会解甲归田。
四川的文人官员,也像普通大众一样有“反骨”。五代十国的前蜀,都城是今天的成都,前蜀的宰相,是大诗人韦庄。韦庄与温庭筠并称“温韦”,是“花间派”的代表诗人,这个人在文学史上,以“任性自用”出名。古典诗歌一向以言志的诗为重,以抒情婉约的词为轻,但韦庄写了不少婉媚清丽、浪谑轻艳的“花间词”。在其他方面,韦庄也是十分“反骨”。封建社会不重视妇女,女性地位低,但韦庄编《又玄集》,收录妇女诗歌十九家,开中国诗集收集女子诗歌之先例。面对朝廷,他选择站在民众的一边。韦庄为李贺、贾岛、温庭筠等诗人陈情,请求朝廷为他们追增进士或赠官。为官方面,韦庄十分维护老百姓的利益;在他做地方官的时候,就因县令扰民事上书西川节度使王建。由此可以看出,四川人的“反骨”,连温文尔雅的诗人,都受影响。
四川人都有一个特点——达观。有人说:自古山东出好汉,江浙出秀才,四川出神仙,快活似神仙。四川人的乐观长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映射在生活中。四川的乐观也不是天生的,而是练了几千年才形成的。比如四川陶俑,唱歌在笑,打鼓在笑,就连累死累活的厨师陶俑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有四川出土的文物最爱笑。四川人爱笑,爱开玩笑,平时聊天,笑声几条街都听得见。四川人还好客,喊朋友来耍哟。
四川人之所以爱说“老子”,大概源于道家的逍遥自在。生活中常说的“格老子”,有时是感叹词,表达震惊、无奈,比如遇到意外时脱口而出“格老子,好吓人!”;有时是自称词,第一人称“老子”的变异,带有市井气息,用于自嘲或壮胆,如“格老子不怕你!”;有时是语气词,“格”仅加强语气,无实际意义,类似“啊”或“哦”。总之,并非字面意义的占便宜或辱骂人,而是源于道教文化传统的口语化表达。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