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刘纯武
——爱国民主人士刘纯武救护红军的身后
作者:刘富林
刘纯武(1895——1952),爱国民主人士,原赤水县第七区(今习水县隆兴淋滩)人。红军长征时,他救护了百十名红军伤病员,他的事迹已广为世人知晓。早已载入赤水、习水两县县志、党史资料以及遵义市统战部《遵义统战春秋》《遵义会址会刊》《四渡赤水》纪念馆馆刊等史料文字中,同时被新华社、人民网、中国红色网站等众多媒体播放报道。在迄今为止所有长征史料上,发现整个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上,救护那么多红军的只此一人!
一
1935年元月,红军长征来到青杠坡,与尾追而来的川敌展开一场殊死的战斗,场面异常惨烈,据青杠坡的老百姓讲,川敌凭据搶佔的山头,凭据充足而精良的武器,疯狂狙击红军!战斗激烈时,枪炮声喊杀声震天动地。当地老农回忆说“山坡上留下的弹壳用簸箕都撮得起来!”血染红了山头,血水流到山下的冬水田,把田水染成了红色……
同时在青杠坡左面不远处的隆兴山锅庄,红三军团之一部也与川敌展开了激烈阻击战!红军伤亡也很大!时至傍晚红军撤出战斗,西渡赤水河。
之后,流落在赤水河中游两岸川黔边区一带的众多红军伤病员,遭到反动军队、地方民团以及当地坏人夺枪图财的杀害!在隆兴乡(今隆兴镇)司正兴家里,三个乡丁把藏在司家的红军伤员的枪夺走,杀害于洞秋树;在隆兴乡袁治明家,红军伤员正在吃早饭,民团突然赶到,将正在吃饭的红军伤员杀害,倒在血泊中的他们口里还含着一口饭……在隆兴斑鸠井,袁XX两兄弟图财害命,将落脚在他们家三个红军伤病员的全身上下收了个一干二净杀死;在扬华沟,一个姓曾的恶徒,把流落到他家红军伤员的枪、财物夺走而杀害,並将这个红军沉入他家粪池中,次年春天点包谷,邻居帮他去粪池担粪,当粪舀一动,就浮出尸体来!仔细一看,原来身上穿红军的衣服,隐约还有斑斑血渍;在洞山包,团丁把搜索到的六个红军伤病员押在洞口边,用枪托一阵猛打后推下深洞中,其中有两个伤病员,连喊“打倒土壕劣绅!”后自己跳入洞中。据老红军宋加通口述,单习水县城后山的大坝一地,就有十几个红军遭惨杀;又据红军刘湘辉后来回忆写的《留在古蔺养伤的时候》一文(见《红军长征过古蔺》一书,中共古蔺党史研究办公室1990年11月版。)文中说:“反动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见到红军落下的人就杀,太平渡周德泉就杀了我们几个掉队的红军,芝麻坝王少武也杀了不少红军战士,所以掉队的人日夜躲在大石岩下不敢出来。有的七八天吃不上饭饿死,有的伤口腐烂,没有死的也成了半死不活的人……”
刘纯武时任区长,当他闻讯后立即佈告辖区各地“严禁杀害红军,杀人者偿命”!並立即派人在淋滩周边山林寻找红军伤病员,並把他们接到他家医治,渐渐地各地红军伤病员闻讯陆续来到淋滩,刘纯武立即安排食宿,並请刘泮元(刘纯武胞叔,自幼残疾出家行医济世)为他们治病医伤。
从青杠坡战斗结束时到1937年,来到刘纯武家寻求救护的红军多达百十人。痊愈后的红军伤病员,愿意返家或归队的,刘纯武给以路费盘缠,这是最多数。没去的在当地安置就业的也有几十人。此后的三几年中,其中一些红军陆续与淋滩本地的刘姓等姑娘结婚安家生子,落户淋滩,一直安全住到全国解放。
本文要讲的主要是红军在淋滩结婚安家这一方面相关的史实。
二
这些来淋滩的红军伤病员,他们没有忘记初心,经过一段时期,他们暗中与地下党中共古蔺县委取得联系,于1938年五月,成立淋滩红军支部,继续开展革命斗争,一直坚持到全国解放。建国初,他们又拿起枪杆走上战场,投入到平叛剿匪,建立新政权的枪林弹雨中去。
在淋滩就业安家的红军有宋加通(淋滩红军支部书记),与淋滩刘田元之女刘桂秀结婚,生子宋光林宋光清宋光汉宋光平宋光义五个儿子和宋光凤宋光惠两个姑娘(这些子女均参加了工作,现已退休)今宋光平仍住淋滩;有赖普根(淋滩红军支部成员)与淋滩凉水井刘五元之大姑娘结婚;有汪志祥与刘理元之女刘崇兰结婚、生汪君、汪芹两个姑娘。如今家住东皇镇城关新华桥;有老班,与淋滩小地名包包上的刘绍武之女刘某结婚住淋滩、后携其妻迁回江西原籍,至今已传三代。
2019年,老班的后人曾从千里之外的江西回到淋滩探望亲人;还有吴正国与淋滩凉水井刘子云的孀居大嫂的刘大嫂结婚,如今后人吳小平(其孙)迁住遵义城内,吳小平有一儿两女,等等。在刘纯武庇护下他们一直安全住到新中国成立。其中宋加通、赖普根、曾昭兴归葬在淋滩,至今墓存。
淋滩一地,是刘姓大族的祖居地 ,刘姓自明清时迁住此处,繁衍生息十多代,此地人口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同宗同姓。在封建旧中国,一个地方的大族对外来的异姓人,都很歧视排外,俗称这种现象叫“欺生”。这在当时封建宗族社会是极普遍的现象,可谓无一不是,至今在一些地方依然还比较严重。
情况既然如此,那么这些来到淋滩的红军,他们既远隔千里,又是外乡异姓人,谁也不知其根底,却又怎样在短短几年间能顺利地在淋滩取得当地父老的认可,与当地刘姓结亲安家呢?
三
事情得从头说起。
也许有人会怀疑这些刘姓姑娘是否有何缺陷!毫无一点夸张地说,其实这几位与红军结婚的姑娘,在淋滩,无一不是五官端正而贤淑的姑娘,而且像刘五元之女、刘理元之女还是淋滩首屈一指的大美女!淋滩几代人都还有印象。
爱国民主人士刘纯武当年既是赤水县淋滩区区长,又是刘姓大族中的名望(族长)。 不言而喻,红军要在淋滩,在刘纯武眼皮底下与刘姓子女顺利结亲安家,这肯定先得有刘纯武的首肯,这是毫无疑义的。而且,光有点头应允还远远不够,在当年那种封建的社会,族人中对流落在外异乡人,如此婚姻大事,可以想见,还须有人出面做大量工作,方可有望促成。
那么,刘纯武当年有政务军务缠身,以及他家还有丝绸、炼铁铸锅、织布织袜等一众工商实业需要天天打理,还要照顾红军在淋滩的吃住疗伤和安全,他肯定腾不出手来做这些日常细致的工作,那么,这种儿女私情的事又是怎样成功了的呢?
原来,刘纯武出身在赤水县淋滩一富家,年轻时在外求学, 此期间,正是辛亥革命之后的袁世凯称帝、护国运动、军阀混战等乱象之秋,此时中国内乱丛生,外侮欺凌,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中国何去何从?深深刺痛着那一代年轻人!当时中国无数年轻知识分子,在苦苦思索,纷纷寻找祖国的出路。
“五四”运动爆发后,马列主义以及西方各种思潮纷纷涌入中国,影响着那一代青年人,面对积贫积弱内忧外患的祖国,许多热血青年远赴西方求学,寻找救国图强真理,贵州的王若飞等人(中共早期的革命家)就是那个时期去法国的。
其时刘纯武在贵阳讲武堂读书,他决心赴法勤工俭学,他的决定得到父兄的全力支持。已经为他做好了出国包括经费等各种准备。正当行程一切就绪的出国前夜,家里突然传来噩耗!其胞兄在赶集土城乘船返家时翻船,他急和衣扑水连续救三人,再次下水救一个小孩时,终因慌乱中未脱棉衣棉裤吃水过重,在隆冬季节,滩陡水急的情况下不幸牺牲(打捞遗体时,其腋下还夹着那个小孩)。
刘纯武胞兄不幸丟下了六个孤幼(其中最小一个尚在母腹中)和年过古稀的父母亲!
刘纯武感念于胞兄的大义,面对胞兄的六个孤幼,和年已古稀的双老,最终不得不失去出国留法的机会,于1921年初。他回到了贵州赤水河边这个山乡。
刘纯武虽然没有如愿出国,但青年时期接受的新思想始终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影响着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当红军来到他的家乡,红军的政治主张、红军与旧军队截然不同的军风军纪等等,成为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面对国民党内部的政府军队乱象,与眼前的事实一对比,他豁然明白,他早年所要寻求的中国出路也许就在这里,中国的希望也许就在这批人身上!由于这些原因,他对红军才会认同、才会同情,才有刘纯武的毅然出手,冒那样大的风险去救助红军。
刘纯武从贵阳返乡后,他把家乡作为试验田,开始办洋学堂,办女子学堂,继而开工厂炼铁铸锅,办丝绸厂、织布织袜厂,甚至办枪械厂等。又在淋滩试种甘蔗办红糖厂,把淋滩发展成黔北当年唯一的产糖基地。他生产的油绸深受人们喜爱,在重庆香港日本等地十分畅销,重庆纺织品公司送去巴黎参展,获得当年法国巴黎举办的巴拿马博览会好评和嘉奖(见习水县轻工志)!所有这些实业,无一不折射出他在外求学时的教育救国、实业救国思想的影子!当然同时也耗去了他一生的心血。
刘纯武每天除了公务政事,还必须打理众多企业,再加上红军伤病员来到他家乡,几十上百号红军吃喝拉撒,治病疗伤,进进出出,给他平添了许多麻烦!面对当时恶劣的政治环境,救护他们、保障他们安全就有很多事要做,是当务之急!已经让他忙不过来,怎么还顾得了红军结婚安家这样儿女私情之事呢?
可在当年那样封建社会,这些事又偏偏离不开他的亲自干预支持才能成就,那他又是怎样做到的呢?
大约在2017还是18年某日,笔者同四渡赤水纪念馆的领导一起前去拜访老红军汪志祥的遗孀刘崇兰,当时她已是八十多高龄,她说,她和汪志祥都感谢刘纯武二哥(她与刘纯武同属“崇”字辈,她叫崇兰,刘纯武字崇良)能与汪志祥结婚,是刘纯武的夫人从中多次做她爸妈的工作,她说他们父母是看刘纯武二哥的面,相信他才放心的,她还说,在淋滩结婚的红军无一不是刘纯武家的夫人出面说媒成婚的。
老红军汪志祥的家属一句话,道出了这些红军能够在淋滩与刘姓大族的子女结婚,原是刘纯武家属在其中做了很多具体的工作。
是的,刘纯武百事缠身,或许这本就是他的一个安排。
刘崇兰的话不假,也符合事理。如前所述,在当年的淋滩,刘纯武的地位和声望,乡亲们凡事都得看它的态度。旧中国那种封建的社会,刘姓大族姑娘与突然来到的外乡外姓人结婚,如果没有刘纯武的认可肯定不行!但这绝不是由刘纯武下个命令出个佈告那样简单!即便刘纯武默许,若没有他的夫人直接出面从中多次说和,当事的家庭恐怕也放不下心,很难成事。
2022年仲春,已故地下党淋滩红军支部党员刘仁芳,他的子女来到土城青杠坡,同四渡赤水纪念馆的同志一道前去为他们父亲扫墓。他们专门约见了刘纯武后人,见面时他们激动地对刘纯武后人说,是刘纯武的帮助,他们父母才在淋滩顺利成婚安家,他们还说当年父母结婚时的彩礼之类都是刘纯武张罗的,才有了他们这一家人。
当时,他们一家几代人还亲自前往淋滩刘纯武墓前,虔诚地拜祭一番。
老红军刘仁芳之后人,在刘仁芳逝世七十年之久后之,对刘纯武的这种由衷的感戴,进一步证实当年刘纯武不但保障红军治病疗伤保障他们的安全,还关心他们生活、帮助他们安家!这当然跟他早年在外求学就生根的思想,以及他一生的追求与胸怀、以及他的坚定信念分不开。总之,他对红军的是真心的。
根据以上红军家属及其子女的话来看,刘纯武对红军的所有帮助,还真和他的和睦家庭,和有贤内助的支持密不可分的。
如果说他的家人对他办实业等的支持是奔着“有钱赚”的话,那么像红军一下子来到刘家,众多红军的吃、住、治病疗伤,除给他家平添了多少劳累之外,还要真金白银的付出!试想,一个矛盾百出、天天吵架、不同心同德的家庭,没有对刘纯武的十分信赖和尊从,没有对他的行为的完全认可,没有他们在下面的具体的鼎力相助,刘纯武怎么可能顺利完成让今人慨叹的救护红军的大事来呢?
刘纯武的家属对刘纯武的支持与鼎力相助,决非是一般意义的“言听计从”与“夫唱妻随”,因为若不是发自内心对他所作所为的认同与信赖,那样违心的服从只能是暂时的,像救护帮助红军这样长达多年的事!不是一时一事,能这样一如既往心甘情愿对他的支持?个中原因到底是什么?他的家属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我们现在就来探讨一下这个原委。
四
刘纯武的接发之妻名吴先明,吴先明(以下简称吴氏)出生在今隆兴镇交通村小地名鸡爬坎一个富家,父亲吴臻荣是当地一位贤达之士,常出资修桥补路。
刘吴两家结亲前并不生疏。刘纯武的父亲刘春和(1858——1936)与吴的父亲吴臻荣,于1912年(民国元年)曾经联手合作,将未经过他们家乡的黔北经济大动脉——川黔大道(官道、古驿道,相当于今日高速公路),之其中之一段(即土城至顺江铺的一段)改经他们的家乡经过。此段路全长七八十里,均用上好的石料拉线铺砌,成为整齐划一的大石板路。刘春和出资白银3000两,建设占总长三分之二的淋滩段;吴臻荣出资建设其余的鸡爬坎段(见习水、赤水县志人物传记),新路修成后,方便了客商,促进了赤水中游经济文化的大发展,刘吴两地一下子变为川黔大道上水旱两用码头,热闹非常。
正因有上述关系,两家之前都很熟悉了解,婚姻很快定了下来。在当年,青年男女只要是订婚了,就认定自己的终身大事铁定了,在女方这边,便认为是人家(男方)的人了。由于刘吴两家是当地的名望之家,有较强的传统文化意识背景,自然是一诺千金。而且,刘纯武青年才俊,为人笃实,在外求学,有声名,显然早已是吴氏思念、牵挂与期盼的意中人。因此,此桩亲事,就等着择日完婚了。
不料在订婚后不久,忽传刘纯武被人杀害!这一消息对于吴家来说是何等噩耗!而对吴先明这一千金小姐,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在一阵呼天抢地的号哭之后,她万念俱灰!趁人忙乱之际偷偷服下大量鸦片,于是,悲剧很快发生,她随即昏死!口死眼闭,气息奄奄。这一情况给已经乱了的吴家火上浇油,整个吴家更像是开了锅!吴家男女老幼跑上跑下,慌作一团!吴家大千金服毒自尽一事,很快惊动了整个街坊,吴家大院站满了面容凝重焦灼的人,吴府上下,手忙脚乱,正在进行十万火急的抢救……
谁知,事过不久,这刘纯武被杀害的消息竟然是误传!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那时贵州匪患严重,如辛亥革命那年,就有匪众千余人在赤水县城河对岸向城内开炮,索要银两!此后大股匪在川黔交界各县横行十几年,有时川军部队也来贵州驱赶大股匪众,却不忘顺势向地方民众索要“保护费”,这对于地方无疑又是一轮“名正言顺”的劫掠。一次,青年刘纯武因类似的事与川军某团长发生激烈冲突被扣押(大约是在赤水县城),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最终传到淋滩传到“鸡爬坎”。因为那时通讯完全靠两腿,而赤水县城距淋滩180里,又再经二三十里传到吴家,几经辗转,加上匪患之年,总是人心惶惶,谣言四散,于是最终辗转到吳家,竟误传成被杀害了!才有吴先鸣闻之竟然殉情服毒自尽一事。这种青年男女为爱殉情的事,历来就不多见,在任何时代,都会让人心震撼,惊叹不已!此也足见吴氏对刘纯武用情之深。
在经过一番抢救后,吴氏终于得以生还。大难没有夺去两人生命,却能劫后重生,青年刘纯武更是感动至深,刘吴两人非常珍视这一姻缘,不久之后终成眷属。
婚后,刘纯武与吴氏非常珍惜婚后生活,两人相敬如宾,过着幸福的生活,如此一晃就是20年。谁知,这些年吴氏竟不能怀孕生育。
原来,此前的那一次“抢救,”虽然捡回吴氏一条命,却因此留下后患。那是一种近似野蛮落后的“抢救”,当时慌乱无主,吴家竟按乡间人流传的土办法,把已中剧毒的吴氏沉入到吴家后边的冬水田里(民间相传,更有甚者将鸦片中毒者沉入粪池而解救过来的先例!)那时正值冬天已有薄冰,巨大温差的刺激将人救醒过来,但却夺去了她终生的生育能力!婚后,吴氏多年来没有怀孕,这可使吴氏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影响刘纯武对吴氏的感情。婚前吴的殉情深深地烙在他心中。他很重情义,他们一直相敬如初,过着平静的生活。
但在旧中国,尤其在贵州这样的小地方,婚姻须传宗接代、养儿防老送终的观念根深蒂固。以那时的婚姻制度与习俗来看,一般平头百姓(除却非常穷困的)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都想方设法再娶一房以续香火。也曾有好心亲戚朋友在私下说过刘纯武,都说像你们这样大户人家,娶过三妻四妾也多得是了,今夫人不孕,何以顽固之。刘纯武却多次婉言谢绝。五年、八年、十年,如此年复一年,一直到婚后二十年。刘家依然冷清,盼子无望,刘纯武却依然坚守如初,忙他的事业。
此事倒急坏了吴先明,她为自己不能生育传宗接代苦不堪言,深深内疚!她自觉刘家从此断了后(古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训)是她的责任!于她面上无光。尤其是看到邻居刘志良家(也是其发妻不育)再续妻后才有了个男孩的,如今一家闹闹热热,几世同堂香火延续,且就在他们隔壁眼皮底下。而再看看自家,却常年冷冷清清,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刘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不安!想想刘纯武和自己也是年过四十,步入了老年的人(据史料载,旧中国当时人均寿命一般是35),再拖下去也就无望了!她决定劝刘再婚,期以延续香火报答他,但她多年与刘的相处,也深知刘纯武的脾气,于是,她想到她的公公刘春和,她知道刘纯武是大孝子,对他父母十分孝顺,言听计从,她想通过她公公来做工作。于是她先争得她吳家父母的支持,之后就郑重其事地转达给她的公婆,她直接面告公公刘春和,如此一来,果然征得了刘春和的应允。
刘纯武的父亲刘春和是赤水河中游一带久负盛名的传奇式的人物(今赤水、习水两县县志均把他作为名人入传)。刘春和少时家道中落,做过赤水河牵夫。大约在1880年前后,他靠养柞蚕及缫丝发家。致富后到临终,他一直保持前半生劳动人民本色,俭朴公正,心志高远。致富后始终不断济困扶危,大力发展地方经济,积极做公益事业等等。在土匪猖獗的时期,社会遴选了他,1923年虽然他已65岁,社会依然对他委以重任,让他担任赤水县第七区区长,管理当年赤水县最大的一个,政绩卓著。刘曾两度担任区长,他的德望远近有口皆碑(今赤、习两县县志,均分别为他立了传),也深深影响着刘纯武。
刘纯武对其父亲十分敬重。仅举一事可见:刘春和逝世后,刘纯武悲痛难已,夜夜在他墓旁(其墓在远离住家十里外的淋滩河对面,地名下寨的半山荒野中)守孝。他露宿守孝足足“满七”即49天(人死后之日起计算,一七是七天,滿七即七七四十九天。)近五十天来,他夜夜来此守孝!没缺一夜,这在今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足见刘纯武之孝心。
父亲的主张,刘纯武深知这是垂暮之年父亲深思熟虑后的期盼,也是父亲暮年想有的结果。
在其父亲和夫人吴氏的积极推动支持下,刘纯武才迎娶了第二位夫人王氏芬成。
王氏芬成(以下简称王氏),幼年父母双亡,家道中落致一贫如洗,之后邻村一袁姓人家将她收养。一到袁家,王氏就做些家务或到田间地头做些力所能及的劳动,从小就很勤劳。这样一天天长大,及至十五六岁时,袁家父母便想要王氏与其子能成婚。原来其子先天痴傻,不时喃喃自语,总常鼻涕口水脏污不堪。其实袁家收养王氏时,就有欲将其视作童养媳的打算。王氏得知后坚决不从,袁家拿她没办法。王氏为彻底摆脱这桩婚事,遂寻了个机会出逃至其大姐家,再不回去。一住数年。其大姐家住淋滩街市中,与刘纯武家是对门。大姐夫刘锡章为淋滩一地“袍哥”头面人物,家境殷实,他们夫妇的对王氏十分同情与支持,于是,遂对袁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以丰厚财物补偿袁家)袁家知王氏去意已决,也就作罢。
王氏芬成的大姐家,是刘纯武同街之邻居,位在斜对面。王氏的遭遇及其在大姐家几年的勤劳与聪惠已颇得街邻赞誉,自然刘家的知晓则更清楚。此时由吴氏向王氏大姐家提及,经刘春和一口应允,王氏作为刘纯武之第二任夫人终得以完婚。婚后,刘家多次以丰厚财物让王氏前去探望袁家父母。
由于续婚是刘春和积极支持,和由吴氏一手操办的,因此王氏来到刘家,备受吴氏的关照与爱护,把她视作姊妹。王氏非常敬重刘纯武,两位夫人也相敬如宾,整个家庭十分和睦。
后来,刘纯武在淋滩办起了洋学堂,次年,又在淋滩办起女子学校,吴氏主动承担起家务重担,甘心送王氏进女校读几年书,直至完成学业。
真所谓“皇天不昧苦心人!”刘纯武再婚之后,果如吴氏所期,一开始迎来一个男丁,刘家如获至宝!香火得以延续,被吴氏视为掌上明珠!当孩子一经断奶,吴氏就接过去同她一床睡,从此就带在自己身边,珍爱有加!待孩子稍大送赤水县城等外地读书时,吴氏亲自陪同,不遗余力地悉心照顾,视如己出加以培养。
此后,刘家相继又有了三个子女,共二男二女。所有这些子女,吴氏都十分怜爱。刘家的二儿子断奶时,吴氏也同样一直带在身边。孩子们有时调皮被王氏责罚,吴氏总在旁劝勉;孩子被打时,吴氏常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护,她十分稀罕孩子们!据刘家二儿子回忆, 曾经有一次他被打,大哭!吴氏急忙用身子去挡护,心急之下,一把夺过王氏手中家什,反手向王氏郑去!吴氏对孩子的心痛差一点酿成大人们的不睦,但王氏知吴氏心痛孩子!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在共同和睦的长期相处中,渐渐地两位夫人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种由內心结下的情谊,在后来刘家遭难极其艰难的时刻,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刘家遭难,刘纯武殉难,家贫如洗!自古多半“大难来时各自飞,”有好多家庭在那样旳情况下,两位夫人大多都各逃各的各奔东西了。此时的吴氏年已花甲,走平路都要靠手扙(她是吴家大千金,自幼缠足,鞋尖脚小)此时的王氏要比吴氏年轻约二十岁,是当时刘家唯一的劳力,上山干活就只她一个人去,且又拖三四个孩子,生活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但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谁知,紧接着邻居引发的一场大火,将刚从死里逃生出来,从春种到秋收,刘家刚有了一点点最基本的生活资料之积蓄——几坛小米(约好几百斤),被烧个片甲不留。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之重击,他们没有眼泪!没有被击垮!
王氏为了已逝的刘纯武,为了吴氏,为了她的子女不寄人篱下受辱。此时才36岁的她,断然谢绝了亲朋的力劝和社会势力的威逼,毅然选择年轻守寡。再一次勇敢站起来,面对第二次的“家贫如洗”!艰苦卓绝地独立支撑起这个家。并发誓讨饭也要将年届六十的吴氏拉住一路继续前行,共渡难关,直至送老归终。
这个决定在家境好的情况下也实属不易,可在家贫如洗的情况下,该是何等艰难的一种抉择啊!
果然此后十多年的相处中,她们没发生过一次口角,一直相依为命!而遭难的刘家,靠着王氏的劳动和节俭,靠超乎寻常的努力,几个子女也一个个成人成才。这在当时恶劣的环境下,就是一个精强力壮的男士也未必能做得到,真个应了“有志者事竟成”之理,王氏硬是做成了,其艰辛自不必说,想必人们也知道。
1960年,吴临终,在卧榻前,执王氏之手说“多亏了你啊……”言讫哽咽含泪西去……
到后来,刘家的子女在家境好转时,特別为吴氏重修了坟莹!每逄年节,刘家已传四代的几十号子孙们,齐刷刷跪在她墓前,年年香火不绝。
了解了以上刘纯武家庭内部的基本情况与来历,主要是两位夫人的人品与结缘,对于刘纯武家属能支持他成功救护红军,并且配合刘纯武去帮助这些红军与当地刘姓女孩结婚安家等一类生计之事,就不难找到答案了。一句话,二位夫人也不是等贤之辈,她们对刘纯武支持是发自内心的。
综合以上事实不难看出,刘纯武的家眷对刘纯武的支持不只是在他生前,更难得的在刘纯武离开人世的几十年里。
由此可见,她们对刘纯武,不是一种简单的顺应盲从,而是多年来因互相感恩结下的深情与信任,一种长期相处后对刘纯武人品有发自内心的认同,甚至可以说是崇拜!在刘纯武离世后,她们为了刘纯武,为了这个家,团结得如一个人,做出不懈的努力和牺牲!看得出来,她们在刘纯武的影响下,也有与刘纯武接近一致的志趣与认同。换句话说,也是深明大义!
我们不妨再来看看下边这个事实。
劫难之后王氏如此厚待吴氏,当然是王氏不负当年吴氏为了刘纯武而主张续婚选择了她並多年来真心待她之德,更主要是王氏心中时时存有对刘纯武的托付之重。
说到托付,刘纯武在其临终前,放不下他的亲胞叔刘泮元,他面嘱王氏“我之亲胞叔托付给你了,你定要为我照顾好送老归终!”
刘泮元何人,刘纯武之胞叔,自幼残疾,出家为僧行医,悬壶济世。刘纯武长征时收治的红军伤病员,都由他开方用药,自然也解决了当时人多就医难的问题。刘泮元在解放后,政府因他为红军治病的一段历史,继续让他行医。至1957年病瘫在床。此时的王氏带着一家老小,白天要上山干活争工分,临晚收工,要下山赶五里路到他胞叔膝前为他做饭洗衣,喂药清洗便桶等等。次日一早喂了老人的饭后,又要爬五里路的高坡到生产队干活,王氏每天一个上下来回十多里,一直坚持三月之久没误一天,直至她胞叔寿终归西!她的孝敬和这种诚心,被当地老百姓传为佳话。
其实,在当时刘泮元住处近旁还有亲属,王氏本可以以山高路远为由推却,或求他们轮换,但她不!她就要独自选择担起这个责任,她需要用炼狱般的苦来完成刘纯武这个交付,以求取心中的释然与安慰。
若干年后,当她和至亲好友谈及往事时,她总是坦然地说,“我,生的对得起,死的我已对得起!”这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对她生平一种简洁而凝重的小结。
这个事例进一步地揭示刘纯武在他夫人心中,是何等之高大!
一九八六年,中共遵义地委统战部以遵地统发(1986)第12号文件结论刘纯武为“爱国民主人士”,一九八八年,党和政府相关部门的同志亲临刘家以示安慰!王夫人没有流泪,一直陪着这些领导,她慨然地说,非常感谢党和政府的英明,她的任务已完成了,不负此生了!唯一希望的,是子孙们能跟老一辈一样。
她的这种大气和胸襟,当时就赢得了领导们的赞叹,都说没想到,在乡间竟然有如此之一位老人,真不一般!
认识这种品质对于我们理解她们支持刘纯武救护红军的缘由就容易些了。
五
综上所说,一句话,刘纯武能够做成让今人感叹的对国家对民族对党的好事来,有他家属的对他发自内心支持的缘由和她们的一份力量的全力付出。
让我们在这里,在感叹爱国民主人士刘纯武救护红军的大义时,也略为知晓,当年在他的身后,还有和他一起努过力的人。
当然,对历史和历史上的人和物,我们不能完全用今人的眼光去苛求,但其中作为“人性”一面,作为具有“正能量”的东西却是永恒的!我们去认识它也是应该的,当然时代不同了,正能量內容性质也迥异,或者说是具有时代特征,历史的东西,要历史地看才客观些。不过,人性的美,也许应该永远都是我们赞美的主题!
本文参考资料:
赤水县县志(1990年笫一版)
习水县县志(1995年第一版)
习水政协文史资料第三十四辑
中共习水党史资料
中共古蔺党史资料
赤水河风云(解放军二野军政大学校史)
作者简介:刘富林,刘纯武之子,贵州省遵义市习水县人,习水县第三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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