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低温烫伤

曾文2025-10-09 20:19:40

低温烫伤

 

作者:曾文

 

“露华凝聚,夜更长、寒压一床衾重。”寒冬,腊月,山城的冬天,果然,冷不虚传。

连续几天的阴雨,灰暗了天空,僵硬了枝干,锁定了农人,圈住了鸡鸭。入夜,雾气缠绕着楼宇,街灯在湿冷的空气里晕开昏黄的光圈。这样的夜里,只有橡胶热水袋是唯一的慰藉——灌满滚水,裹上三层棉布,早早塞进被窝深处。

清冷的夜,总是格外漫长。窗外的树枝瑟缩了大半夜,终于在更深处沉静了下来。

破晓时分,右脚踝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撩开厚厚的被褥,痛点来自鸡蛋大的一块皮肤,正泛着不正常的乌红。

着了!烫伤!不祥涌上心头。

顶着雨,御着风,赶紧拐往医院。

镇小,都是熟人。

医院的护士小陈,见到伤口便“哎呦”一声,眼角堆起关切的细纹。“烫伤,我最拿手了。”她边说边利落地打开药箱,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常年积累的熟练。先用碘伏以伤口为中心螺旋式消毒,力度轻柔得像在描眉;接着涂上厚厚一层磺胺嘧啶银乳膏,她说这是对付烫伤的“老功臣”;最后包扎纱布时,她特意多缠了两圈固定。“按时来换药。注意千万别沾水!保证很快就好。”她送我到诊室门口,笑容温暖如春。

半个月里,陈护士始终如一地精心照料着我的伤口。每次换药都要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创面变化,棉签永远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涂抹。“表皮长得不错了。”她满意地看着边缘卷起的死皮,“就是这个小口子总不听话。”她试着用胶布加压包扎,试图让那个顽固的洞口闭合。

……

都一个月了,伤口依然。

不能再依然了!

毅然,选择XX医院烧伤科,全世界闻名的烧伤科。

预约1号。

XX医院烧伤科的诊室泛着金属的冷光。排队的人并不多,除了我,那些病人个个看着都让人心惊,心痛。

医生很准时。

博士,副所长,主任医生,三十多岁。20元挂号费,与他的年龄相当。

他只看了一眼,坚定地说:“你这是低温烫伤。”

用手摁了摁:“伤得还有点深。”

顿了顿,“耽误太久了。”

他的手指稳稳握住我的脚踝。

“你这伤口,外面看起来好了,里面却在悄悄腐烂。冷烫伤不能当普通热烫伤治。有些经验是会害人的。”又缓缓地说,“不过,现在遇到我,简单。”这句话既像安慰,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转身准备器械时,白大褂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

清创开始了。镊子精准地掀开那层自愈的假象,棉签如手术刀般探入伤口深处。他刮拭的节奏稳定而坚决。与小陈的温柔以待比,对于伤口,他多了一些力道,也多了一些决绝。每一次深入都带出更多乳黄色的坏死组织,我仿佛能听到腐肉被连根拔起时发出的细微的撕裂声。

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创面彻底露出健康的猩红色,像刚翻垦过的沃土。然后,塌陷出一个幽深的洞。。

“看清楚了?”他举起托盘,里面盛着刮除的所有腐肉,“这才是你伤口不愈的元凶。现在,连最底层的腐败都清干净了。”

“不用开药吗?”我带着疑惑。

“不用。回去用热水泡!”

“?”

洗脚盆里蒸腾着白雾。双脚浸入热水的刹那,伤口泛起珊瑚般的鲜红。漂浮的坏死组织如褪下的蝉衣,渐渐沉入盆底。

第三天,创口边缘生出了半透明的薄膜——这一次,新生是真实的。

一周后,只剩下了一道红痕……

窗外,寒气随了风。我知道,冬天,快结束了。春天,将从彻底去除腐肉后的最深的伤口里长出来了。

 

2025.10.08

 

作者 重庆市渝北区实验中学校 曾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