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川江号子,千年回响

郭松2025-10-05 12:36:24

川江号子,千年回响

 

郭松

 

川江号子,是川江船工为统一动作和节奏,由号工领唱,众船工帮腔、合唱的一种一领众和的民间歌唱形式,重庆和川东是川江号子的主要发源地和传承地,主要流传于长江、嘉陵江、金沙江、岷江、沱江、乌江等流域。

川江号子,1955年,在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获得金奖;1987年,在法国阿维尼翁国际艺术节上被赞为“不输于伏尔加船夫曲”;2013年,在德国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中,获得民歌组金奖及特别奖,2006年,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四川省航务局职员许增泽在《川江号子》一文中说:“先秦时代,巴人作歌之风盛行,世代厮守川江的船工即兴呼喊,合力拉纤,推挠,嗨着!嗨着!……号子在船工与险滩恶水搏斗中应运而生,形成别具一格的川江号子。”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曹光裕说:“川江号子是劳动人民的史诗,是长江上游的文化灵魂,见证了川渝水路的繁荣与变迁。”作家、诗人木心说:“没有谱的音乐划过夜空,不识谱的音乐人在清晨拉动着整个世界”。

古代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江河纵横,境内交通、与省外往来大都是“籍舟楫之利”。沿江两岸出土的新石器时期“石锚”、东汉时期“拉纤俑”等文物,印证了产生川江号子水路木船运输行业的悠久历史,反映了川江两岸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自然风光以及木船运输中“以歌辅工”之俗。清代四川诗人张向安在《桡歌行》中写道:“大船之桡三十六,小船之桡二十四……上峡歌起丰都旁,下峡声激穷荆湘。推舵声悠碛声力,千声如咽三声长,上滩牵船纷聚蚁,万声噪杀鸟噪水”,不仅记录了川江流域水路运输的繁荣景象,还记述了大小木船船工的人数,并用“上峡歌起”“下峡声激”“推舵声悠”描述了船工平水行船、闯滩、上水拉纤等劳作时的川江号子。

在川江上,船工不论下水推桡还是上水拉纤,都是集体劳动,少则十来人、多则几十、上百人。为使大家动作协调一致,得通过喊号子来指挥,大家的精力才能高度集中,木船也才能逢凶化吉、顺利前行。船工以高昂粗犷的号子演绎川江人的奔放与激情,在涛声如雷的江滩上,此起彼伏、贯穿时空的号子声,构成了川江航运中最令人荡气回肠的一章。

川江水急、弯多、滩险,给行船造成许多困难;川江水势复杂多变,在不同河段、不同水势中,号工要唱不同的号子。比如,船行二流下水或平水时,唱莫约号子、桡号子、二流摇橹号子、龙船号子;要闯滩时,唱懒大桡号子、起复桡号子、鸡啄米号子;行上水拉纤时,唱大斑鸠号子、幺二三号子、抓抓号子、蔫泡泡号子;要过险滩时,唱绞船号子、交加号子……川江号子的唱腔,有四平腔数板、懒大桡数板、起复桡数板、快二流数板和落魄腔数板等。唱词长短根据水势缓急和闯滩拉船需要选择,“下水号”的轻松,“平水号”的舒缓,紧张的“上水号”“拼命号”近于呼喊;既有山歌调,又有川剧高腔,也有与风浪比高低的狂喊。

对一个又一个川江号子,我如数家珍:

水码头要数重庆,开九门闭八门十七道门:/“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千厮门”花 包子雪白如银,/“洛江门”买木柴树料齐整,“通远门”锣鼓响抬埋死人,/“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金紫门”对着那镇台衙门,/“储奇门”卖药材供人医病,/“太平门”卖的是海味山珍,/“东水门”“白鹤亭”香火旺盛,/正对着真武山古庙凉亭。/“较场坝”地方宽多少美景,谈生意讲买卖赚金赚银。/想当年春秋操好不整齐,众教头操坝上大练兵丁。/“三牌坊”富贵家表之不尽,“鱼市口”到冬至要杀犯人。/“学堂湾”“九眼桥”使人不信,桥头上卖绸缎又卖绉绫。/“到门坎”卖瓜帽还卖铅粉,“双火墙”卖毡帽又卖毡缨。/“陕西街”上中下繁华得很,“朝天门”开字号兑换金银。/“过街楼”卖蒸笼又又滚,“沙井湾”“盐井坡”乌龟眼睛。/“三元庙”不撞钟光是敲罄,“龟头山”敲了钟不得安宁。/“千斯门”鸡毛土地灵得很,还鸡愿烧香火要数船民。/“木匠街”卖铜器又卖冬笋,“新街口”卖衣线又卖头绳。/“长安寺”第一山千年古景,“后伺坡”看得见大河半城。/“大梁子”卖冬帽又卖衣衾,“神仙口”卖手饰又包赤金……(《说重庆》)

手提搭帕跑江湖,哪州哪县我不熟;/“隆昌”生产白麻布,“自流贡井”花盐出;/“合川”桃片 “保宁”醋,“金堂”柳烟不马虎;/“五通”锅盐红底白口,“嘉定”曾把丝绸出;/“宜宾”糟蛋豆腐乳,“柏树溪”潮糕油嘟嘟;/“牛屎鳊”的矿糕当烛用。“泥溪”板姜辣呼呼;/“内江”白糖“中江”面,“资中”豆瓣能下锅;/“南溪”黄葱干豆腐,“安定桥”的粑粑搭鲜肉;/“泸州”有名大曲酒,“爱仁堂”的花生胜姑苏;/“永川”豆豉“古蔺”笋,合江的猪儿粑和罐罐肉;/“江津”广柑品种多,太和斋米花糖猪油酥;/好耍要算“重庆府”,买不出的买得出;/“朝天门”坐船往下数,“长寿”进城爬陡坡;/“梁平”柚子“垫江”米,“涪陵”榨菜露酒出;/“石柱”黄连遍山种,“丰都”出名豆腐肉;/脆香原本“万县”做,其名又叫口里酥;/“夔府”柿饼甜如密,“巫山”雪梨赛 “昭通”/“奉节”本叫夔州府,古迹“白帝”来托孤:/“臭盐碛”武侯显威武,河下摆了八阵图;/ “石板峡”口水势猛,仁贵立桩征匈奴;/言归正传加把劲,再往下走是“两湖”。(《说江湖》)

嘉陵风光如锦绣,各家码头有好吃头。/“南充”河街的沙胡豆,“青居镇”出腊猪头。“龙女寺”的豆干香满口,川北凉粉拌麻油。/“沿口”蹄花份量够,划算还是帽儿头。/“三汇”橙糖看得透,“北碚”豆花第一流。/“土沱”卖的高粱酒 醇香无不在心头。/小麻花出在“磁器口”,惹得路人口水流。(《嘉陵号子》)

“朝天门”开船两条江,“大佛寺”落眼打一方:/“茅溪桥”落眼“杨八滩”,“黑石子”落眼下“寸滩”;/“张幺河”下“朱老滩”,到了“唐家沱”要点关;/“大兴场”落眼“黄腊滩”,“猪鸭子”下“礁巴滩”;/“野骡子”下“石滩”,“鱼嘴”下有“狮母滩”;/“叶桥子”下是“剑滩”,“太洪岗”落眼上“前滩”;/“洛碛”落眼 “红石滩”,“横板石”下“娃娃滩”;/“鲁家溪”下“田家滩”,“肖家石盘”下“王家滩”;/“长寿”酞醋溜溜酸,“木鱼碛”下“雷福滩”;/“花园石”下“磨盘滩”,“涪陵”有个“荔枝园”;/ “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数滩》)

“资中开船吃疵杷,灯盏五里杨柳垭。/十八女儿文江耍,石板滩儿进峡峡。/甘露张公骑子马,惹得河边老马抓。/铁钳口儿不太大,涨起水来像虾筢…… ”(《沱江号子》)挤出档来拉船走,座座险滩在前头。/“临江门”讨爪要累够,漏档打到“大溪沟”。/“李子坝”下恶浪吼,“红岩嘴”是古渡头。/“化龙”吓得猫儿抖,“石门”漕窄水更流。 “九石缸”上“磁器口”,飞浪子被“观音”收。/“三道鸡冠”落难走,拼命又拉“励滩”头。(《嘉陵号子》)

白龙滩,不算滩,捏起桡子使劲扳。/千万不要打晃眼,努力闯过这一关。/扳到起,要把龙角来扳弯,众家兄弟雄威显,拉过流水心才欢。/龙虎滩,不算滩,我们力量大如天。/要将猛虎牙拔掉,要把龙角来扳弯。(《白龙滩不算滩》)船过西陵峡呀,人心寒,/最怕是崆岭呀,鬼门关!/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汗!/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胆!(《船过西陵峡》)

日食河中水,夜宿沙坝中。/妻守有夫寡,夫伏无罪法。/吃的鬼魂食,穿的疤重疤。/病了由天命,死了喂鱼虾。(《死了喂鱼虾》)川江水,滚滚来,船工拉滩又跑岩。/拖儿匠埋了没有死,船拉二死了没有埋。(《船拉二死了没有埋》)二四八月天气长,情妹下河洗衣裳;/清水洗来米汤浆,情哥穿起好赶场。(《二四八月天气长》)喜洋洋,闹洋洋,大城有个孙二娘,/膝下无儿单有女,端端是个乖姑娘。/少爷公子她不爱,心中只有拉船郎。(《心中只有拉船郎》)

小河涨水大河清,打渔船儿向上拼;/打不到鱼不收网,缠不上妹不收心。(《缠上妹妹不收心》)今天出门好灵光,看到么妹洗衣裳。/手中拿根捶衣棒,活像一个孙二娘。/打得鱼儿满河跑,打得虾筢钻裤裆。/惟独对我咪咪笑,笑得哥哥我心发慌……(《今天出门好灵光》)太阳落坡四山黄,情妹出来晾衣裳;/衣裳搭在手腕上,手把竹竿哭一场。/问你情妹哭啥子,别人有郎我无郎;只因去年发大水,卷走挠片淹死郎。(《卷走挠片淹死郎》)

好男当兵上前线,抗日队伍出四川。/坐上大船到武汉,武汉火线扯得宽。/哪怕飞机丢炸弹,哪怕四处起狼烟。/前方打了大胜仗,写封家信对妻言:/“公婆面前多照看,抚养儿女苦中甜。/抗日胜利时运转,你我全家就团圆。”(《好男当兵上前线》)脚登石头手爬沙,八股绳索肩上拉;/打霜落雪把雨下,一年四季滩上爬:/周身骨头累散架,爬岩跳坎眼睛花;/谁要稍稍松口气,头脑打骂真凶煞:/船工终年如牛马,不够糊口难养家。(《一年四季滩上爬》)

头顶太阳红似火,脚踩寒霜如刀割;/军阀把头心肠狠,船工有苦无处说。(《军阀把头心肠狠》)我们船工的生活真悲惨,风里来雨里去牛马一般。/拉激流走遍了悬岩陡坎,头脑打头脑骂血汗吸干。/衣无领裤无裆难把人见,生了病无人管死在沙滩。/船打烂葬鱼腹尸体难见,抛父母弃妻儿眼泪流干。(《船工生活真悲惨》)船到南津关,两眼泪不干,/捡个旧沙罐,对口回四川。/一见长寿塔,就把沙罐打,/擦干眼泪不用问,旱路还有一百八。(《船到南津关》)

号工又叫“号子头”,是船上既重要又特殊的工种,其职责是领喊号子。在行船过程中,随着水情的变化,劳动工序的衔接、劳动强度的张弛,靠号子头唱腔的变化来指挥。号工像乐队的指挥,看似轻松,实则紧张而重要。得嗓音洪亮、耐久,还要记性好,背得几套戏文,能将评书或小说情节编成顺口溜,能结合行船时两岸景物,遇啥唱啥,现编现作。还得熟悉河道水况,在不同的水况喊出的号子。号工又有“大号子”和“二号子”之分,前者主要负责喊号,除喊号之外,还安排船工日常活路;二号子除喊号或应答外,还负责拉纤头或走纤尾捡碗。号子的歌唱方式,主要是“领、合”,即一人领,众人合,或众人领,众人合。在节奏较缓的劳动中,“领”句较长,“合”句稍短。在较紧张的劳动中,领句、合句都十分短促。领句唱完之后,合句再接唱,也有合句在领句结束前进入的,两个声部构成重迭状态。

由于号工个体的差异,便有了千差万别的嗓音:“堂音”响亮而圆润、“旁音”高吭且清脆,“沙喉咙”粗犷有力,“大筒筒”宏亮浑厚。号工十分注重对嗓音保护,否则不利于调动船工的力量。在与险滩与激流的搏斗中,号工以其雄浑有力原腔正调的呐喊鼓舞船工的斗志,确保船货一路平安;在漫长而乏味的平缓水域,号工还时而以其对川戏昆、高、胡、弹等戏种声腔的模仿,对生、旦、净、末、丑角色不同风格的演唱,以劳动者的诙谐与幽默方式,及时地调节船工的情绪、使之保持旺盛的精力,平稳行船并使沉闷的航程充满生气。

如今川江上,机动船早已代替人力木船,川江号子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昔日川江上那几人、几十人划船,十几人乃至上百人拉纤,号子声震撼河谷的场面已经看不见了,甚至连昔日号工也所剩无几。但川江号子作为一种颇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已经深深地融入川江流域广袤的大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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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