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架上的时光密码
作者：肖标
秋风带着刚晒干的谷粒香，从老屋木窗缝里钻进来时，我就知道该帮奶奶搭晒秋架了。那是用粗竹竿和麻绳绑成的架子，每年霜降前都会稳稳立在院子东角，像一节被时光定格的梯子，一格一格托起整个秋天的重量，也托起我儿时鲜活的记忆。
老屋的晒秋架有五层高，最底下两层用来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摊在竹篾簸箕里，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抓一把在手里，能感受到颗粒间摩擦的细碎声响，像无数只小蚂蚁在掌心爬。中间两层晒的是红辣椒和南瓜干，红的艳、黄的软，风一吹，辣椒蒂子轻轻摇晃，影子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跳动的火星子。最顶上那层最特别，奶奶总留给我晒“宝贝”——我捡的枫叶、磨圆的鹅卵石，还有用彩纸折的小纸船，它们混在晒干的野菊花里，成了晒秋架上特别的风景。
搭晒秋架那天，奶奶会提前把藏在柴房里的竹竿搬出来，我踮着脚帮她递麻绳，却总把绳头缠成一团乱麻。奶奶从不着急，她粗糙的手指像有魔法，三两下就能把麻绳理得顺顺当当，然后踩着木凳，把竹竿横架在竖杆上，每绑一道结，都要用力拽一拽，嘴里念叨着：“绑紧些，免得刮风把玉米吹跑了。”我蹲在旁边，把掉在地上的竹屑捡起来，攒成一小堆，想象着它们变成小房子，给院子里的蚂蚁当粮仓。
晒秋架搭好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奶奶就叫醒我。我揉着眼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前一天从田里收回的玉米棒倒在院子里，金黄的玉米堆像座小山。我们要先把玉米棒上的玉米粒剥下来，奶奶用一个铁制的剥玉米器，把玉米棒卡在卡槽里，转一圈，金黄的玉米粒就哗啦啦落在竹筐里。我没有剥玉米器，就用手掰，玉米粒硌得手指生疼，却舍不得停下来——奶奶说，剥完这筐玉米，就给我烤南瓜干吃。
阳光慢慢爬高，晒秋架上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奶奶会把晒得半干的南瓜切成薄片，铺在竹簸箕里，我负责把每片南瓜摆得整整齐齐，不让它们叠在一起。“要让太阳把南瓜片的每个地方都晒到，这样才香甜。”奶奶一边教我，一边把我摆歪的南瓜片扶正。风里飘着南瓜的甜香，混着远处田野里的谷粒香，我忍不住拿起一片刚切好的生南瓜，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淡淡的甜味，奶奶看到了，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小馋猫，等晒干了烤着吃才香。”
午后的阳光最烈，也是晒秋架最热闹的时候。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晒秋架旁，守着那些即将晒干的宝贝。偶尔有麻雀落在晒秋架上，想啄几粒玉米，我就拿起竹竿轻轻晃一晃，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几声清脆的叫，像是在跟我抗议。奶奶坐在屋檐下纳鞋底，手里的针线穿梭，眼睛却时不时望向晒秋架，生怕哪片南瓜干被风吹掉。有时她会喊我：“去翻翻辣椒。”我就踩着小板凳，小心翼翼地把辣椒片翻面，指尖碰到晒得发烫的竹簸箕，连忙缩回来，惹得奶奶哈哈大笑。
最让我期待的是傍晚收秋的时候。夕阳把晒秋架染成金色，奶奶会把晒干的玉米装进袋子，我负责帮忙撑着袋口。玉米粒掉进袋子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秋天在唱歌。收完玉米，奶奶就会从晒秋架最上层取下我的“宝贝”，枫叶被晒得通红，像一团团小火苗；鹅卵石变得光滑透亮，能映出我的小脸；就连小纸船，也带着野菊花的香味，轻轻一捏，还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有一次，傍晚突然下起小雨，我和奶奶急着收晒秋架上的东西。我踩着小板凳去够最上层的南瓜干，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奶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自己却差点摔倒。我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奶奶却笑着说：“没事没事，咱们的南瓜干没淋湿就好。”那天晚上，奶奶把淋湿的南瓜干放在灶台上烘干，虽然有些地方烤焦了，但我吃着，觉得比平时更甜。
后来，我去城里读中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我工作了，回家更是难得的奢求。去年秋天，我特意请假回家，想再帮奶奶搭一次晒秋架，却发现院子东角空荡荡的——奶奶说，她年纪大了，搬不动竹竿了，田里的玉米也让邻居帮忙收了，晒秋架，再也没搭过。
那天下午，我和奶奶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空地，奶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片压平的枫叶，还有一颗磨圆的鹅卵石，正是我小时候放在晒秋架上的“宝贝”。“这些东西，我一直收着，想着你回来能看看。”奶奶的声音很轻，像秋风拂过树叶。我拿起枫叶，阳光透过叶片的纹路，在手上投下细碎的影子，突然想起那年秋天，我蹲在晒秋架旁，把枫叶一片一片摆整齐，奶奶在旁边，笑着说我是“小管家”。
原来晒秋架从来没有消失，它藏在奶奶的布包里，藏在枫叶的纹路里，藏在我记忆里那些温暖午后。那些被阳光晒过的玉米、南瓜干，那些奶奶的笑容，那些童年的时光，都像晒秋架上的宝贝一样，被我小心翼翼珍藏在心里。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晒秋架上的阳光，想起奶奶的念叨，心里暖暖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天，我蹲在晒秋架旁，手里攥着一片刚捡的枫叶，奶奶在旁边，帮我把晒歪的南瓜干扶正。
秋天会过去，晒秋架会老去，那些藏在晒秋架上的时光密码，永远不会褪色。它们像一颗颗被阳光晒过的玉米粒，饱满、温暖，在我成长的路上，轻轻摇晃，发出甜甜的声响，提醒我，无论走多远，都有一个装满秋天的院子，有一个等着我回家的奶奶，有一段永远鲜活的童年。
作者简介：肖标，男，汉族，安徽亳州人，爱好诗词、散文。在共产党员网、学习强国、安徽日报、中安在线、中国农业网、中国乡村振兴网、亳州晚报等平台发表各类原创文章350余篇。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