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长歌里的永恒辙痕
——回中古道
作者:程婧
风掠过陇东高原的沟壑,携着千年未散的驼铃回响。那声音不疾不徐,如同一把时光的梳子,轻轻梳过陇山的脊梁、泾河的流水与被岁月磨亮的古道记忆——这里没有敦煌飞天的华彩,也不见长安市井的喧嚣,却是丝绸之路东段最坚韧的筋骨,是中原与西域初次握手的文明掌纹,是一部由驼队、将士与诗人共同写下的史诗。
这条贯穿陕甘宁三地的千年古道,以平凉为中枢,北起宁夏固原萧关,南抵陕西陇县,延绵三百余里。它曾是连贯关中与陇东的血脉,更是中原王朝经略西北的战略通道。早在秦汉时期,回中古道便坚守起其军事与商贸的双重使命。公元前166年,匈奴铁骑沿此道南下,直逼关中,焚烧回中宫,震动汉廷。至元封四年(前107年),汉武帝亲率数万骑兵“通回中道,北出萧关”,不仅巩固了边防,更将其纳入国家驿范畴——从此,它不只是屏障,更是文明往来的大动脉。
作为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核心,回中古道见证了文明最初的相遇。中原的丝绸漆器、西域的骏马苜蓿,在此流转交融。据汉代简牍记载,平凉一带曾设泾阳、乌氏等驿站,胡商贩客,款日塞下,绘就“货物远流、殊方一统”的盛景。驼队从长安启程,踏碎黎明的霜迹,蹄印留痕于华亭安口镇。驿站炊烟曾温暖无数倦旅的足迹,驿卒指间,或许还沾着西域葡萄的清甜。
回中古道不仅承载物资交换的任务,更是精神与信仰传播的途径。佛教东传的足迹深印于此,自北魏至明清,庄浪云崖寺石窟凿岩绘彩,被誉为“小麦积山”,默默诉说着中西艺术的交融。其非凡的泥塑、惊险的栈道与幽深的环境,使之成为丝路上一颗璀璨的艺术明珠。周穆王与西王母回中相会的传说、秦始皇巡边鸡头山的旧事、汉武帝四度西巡的豪情,更将神话与历史织进山峦云烟。李商隐行经回中山时曾吟咏出“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的惆怅慨叹——时空在此重叠,文明的回音不绝如缕。
战争的阴影也曾笼罩这条道路。安史之乱中,杜甫自秦州辗转陇东,蹒跚于古道之上。残破的烽火台如时代的伤疤,诗人望山河破碎,黎元困苦,将家国之痛写入诗句:“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于他而言,这道路不是风景,而是沉甸甸的国之脐带。
如今,驼铃渐远,车轮声代替了马蹄响。但文明的痕迹从未湮灭:华亭麻庵河谷岩壁上的栈道孔迹、泾川回山之巅的王母宫遗址、彭阳古城出土的秦代夔纹瓦当、云崖寺石窟中宋朝的彩塑慈悲的眼眸……仍在寂静中述说沧桑。
2024年,回中古道入选全国“最受欢迎古道”。平凉以“大回中道”为理念,将古道文化汇入当代文旅图景——徒步路线重新苏醒,自驾旅程串起遗迹,千年道路迎来新的使命。
风拂过泾河水面,裹挟着徒步者的气息、车窗内的笑语,与千年回响的驼铃、丝绸古韵交织相融。驼铃虽远,那些烙印在黄土中的辙痕,却早已超越“道路”的范畴:它们是中原农耕文明与西域游牧文明的碰撞,是佛法东渐,文明西行的载体,是中华民族固土开疆的坚韧底色,更是流淌于时光深处的交流枢纽。
当徒步者的足迹与古驼队的蹄印在此道交叠;当云崖寺的钟声将游客的目光纳入壁画中,这条古道便再无沉寂之时,它从秦汉军驿、唐朝商廊蜕变为连接历史与未来的精神纽带。秋风正紧,辙痕清晰——它提醒我们文明交融从未停止,那些关于包容、传承与探索的丝路精神,正由我们握笔续写,并且成为下一首千年仍令人心潮澎湃的永恒长歌。
风牵野菊香漫野,云隐青山韵犹存。回中古道余音未绝,它已化作文明长歌中永恒的辙痕——是风雨里镌刻的丝路记忆,是星月下跳动的文化脉搏,是历史长河里不曾褪色的精神坐标。它从驼铃悠扬的过往走来,不但未被时光掩埋,而且在每一次探寻的目光里鲜活;它从不是定格的“遗梦”,而是等待每一个探寻历史、向往丝路的人,接过文明的薪火,让这份跨越千年的厚重与诗意,在新时代的征程里继续传递、生生不息。
作者简介:程婧,甘肃平凉庄浪人,1972年生,大学文化。甘肃省诗词学会会员,参与党史编纂和档案整理著录工作数年;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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