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风止时(外二篇)

徐业君2025-09-21 15:34:19

风止时(外二篇)

 

徐业君

 

秋风是位老邮差,总在九月捎来泛黄的信笺。它掠过树梢时,沙沙作响,像在低语某个未说完的故事。我站在窗前,看它把梧桐叶一片片卷起,又轻轻放下——那姿态,像极了欲言又止的恋人。 

微凉是它的吻痕。拂过脸颊时,带着晨露的湿润与暮色的迟疑。它钻进衣领,却不叫人瑟缩,只让人想起某个同样温柔的拥抱。风路过田野,稻穗便弯下腰,替它藏起所有关于夏天的秘密;风停驻在湖面,水纹便一圈圈扩散,像被揉皱的月光。 

爱意随风而起时,连空气都甜得发颤。它把蒲公英的种子撒向远方,却把相思留在原地;它摇响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全是呼唤的回音。可风终究会停。当最后一缕气息消散在巷口,落叶打着旋儿坠地,我才惊觉:原来最深的痛,不是呼啸而过,而是戛然而止后的空荡。

意难平啊,像风走后未关的窗,像茶凉后未饮尽的杯。我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枯叶的脉络——那曲折的纹路,多像我们曾并肩走过的路。风知我意,却不肯为我停留;我知风心,却学不会它那般洒脱。 

此刻,秋阳斜斜地爬上来,把影子拉得很长。风止了,而我的思念,正一寸寸漫过时间的河床。

 

秋辞

 

风从山巅滚落,卷起一片黄叶,像一封未写完的信,飘向远方。梧桐的雨声敲打着窗棂,把光阴裁成细碎的纸页,每一片都写着褪色的名字。

人去我亦去,此生不留尘。

我见过春天的花如何败在夏日的骄阳里,见过蝉鸣如何沉入秋夜的寂静。时光是无声的盗贼,偷走青丝,留下白发;偷走誓言,留下空杯。可我不追问,不挽留。像一片叶,从枝头挣脱时,已准备好拥抱泥土的温柔。 

秋日的长空,雁阵掠过。它们排成“人”字,又散成“一”字,仿佛在说:聚散本是寻常。我站在旷野上,看云影投在山河间,像一场迟到的告别。风过时,稻穗低垂,仿佛在叩谢大地。 

此生不留尘,并非虚无。 

是像溪流奔向海洋,不留一滴泪;是像灯火燃尽黑夜,不留一丝悔。我曾在晨露中寻找永恒,却在暮色里明白——最深的痕迹,原是风过无痕。 

若你问我去向,请指那远山。 

我正与秋色同行,衣袂沾满桂香。不必相送,我们终将在月光下重逢,那时,山河依旧,人间未晚。

 

七月流紫

 

七月的风滚烫,故乡的巷子却突然下起一场软绵绵的雨——是紫薇花开了。 

那些树瘦得嶙峋,枝干扭曲如老人暴起青筋的手,偏生举着一簇簇粉紫色的云。花瓣薄如蝉翼,边缘蜷曲成浪,风一吹便簌簌地抖,仿佛整棵树都在笑。孩童们管它叫“痒痒树”,手指轻轻一挠,枝叶便颤巍巍地摇晃,像被戳中笑穴的姑娘。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花瓣上,阳光一照,便凝成细碎的钻石。蜜蜂钻进去,翅膀沾满金粉,嗡嗡地酿着看不见的蜜。巷口的阿婆总说:“紫薇开得凶,秋老虎就凶。”可谁在乎呢?女孩子们踮脚折下几枝,插在粗陶罐里,于是连灶台边的霉斑都温柔起来。 

最热闹是黄昏。卖豆腐脑的推车轧过石板路,车轮沾着几片凋零的花瓣,像给落日盖了枚淡紫色的邮戳。树下纳凉的人摇着蒲扇,讲古时紫薇星君下凡的传说,而花影正悄悄爬上他们的皱纹。 

忽然一阵急雨。紫薇花纷纷坠落,铺满青苔的井台、生锈的自行车筐、流浪猫蜷缩的纸箱……每一片都湿漉漉地贴着地面,像写给大地的情书。雨停后,空气里浮着清苦的香,仿佛整个夏天都从树梢滴落下来。 

我蹲下去捡一朵,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原来故乡的温柔,从来不必盛大。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