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里的乡愁与归途
——读《秋雨》有感
安玉琦
左建明先生的《秋雨》(原载1987年10月《人民文学》),虽隔38年之久,但仍如春风拂面,秋雨润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甜绵滋味。正如先生所“自嘲”的那样:“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没跟风(那时文学都在寻根、朦胧、魔幻……),没瞎编(坚守着文学净土——难能可贵啊!)满满一锅生命的愁绪”——让愚欲罢不能,连读三遍。——题记
左建明先生的《秋雨》如同一场连绵的细雨,不疾不徐地浸润开来,将一段归乡之旅晕染得满是生活的褶皱与人性的温度。文中没有跌宕的情节,却在琐碎的日常与交错的回忆里,织就了一张关于亲情、故土、岁月与命运的人情世故之网,读来令人心头沉甸甸的,又在怅惘中生出几分释然。
秋雨是贯穿全文的意象,既是现实中归途的背景——从邯郸下车时的牛毛细雨,到在家乡连绵数日的阴冷,雨丝沾湿了行李,模糊了视线,也放大了归乡人的敏感与愁绪;更是心境的投射,那“从容不迫地飘落”的雨,像极了岁月的流逝,像极了无法言说的牵挂与无奈。先生以“秋雨”为题,或许正是借这自然的韵律,暗合生命中那些黏稠、绵长、难以剥离的情感。
文中最动人的是对亲情的细腻描摹。兄弟间的关系尤具张力:三十八年过去,当年为“分家”流泪的孩童,已长成“鬼灵”的庄稼汉,会用“加起来除二”调侃嫂子,会在酒桌上巧妙地“将”哥哥的军,也会在荒坡上与哥哥商量买茔地的“正经事”。那份幼年时的亲密与隔阂,成年后的疏离与牵绊,在几句对话、几个动作中便显露无遗。而父母的形象更是令人心疼:母亲用麦秸末烧热炕,默默刮去儿媳鞋上的泥,深夜为孙辈做布鞋、酿醉枣,那只脑血栓后不利索的脚,那“干瘦、背驼得厉害”的身影,藏着多少对儿女的牵挂;父亲始终沉默,抽着烟说“要烂一半的桃子”,在儿子面前把带嘴的烟卷掐灭换旱烟,却悄悄为远方的儿子谋划着“万一摊事儿”的窝,那份深沉的爱,重得像家乡的泥土啊。
归乡不仅是空间的移动,更是一次与过去的重逢。先生穿插回忆:与弟弟在被窝里的夜谈,定亲时弟弟的“捣蛋”,幼时在池塘落水的惊险,饥荒年代吃柳叶的苦涩……这些碎片化的记忆,与眼前的景象交织,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蜕变”的重量——那个戴狗皮帽子刨地瓜的孩子,与如今身为“市委秘书”的自己,已隔着“质的区别”。而村庄的变化同样触目:分田到户后的生计,计划生育的难题,盖房娶亲的压力,伙伴们或世故或潦倒的境遇,都在诉说着时代浪潮下乡土社会的变迁。
而且,文中的矛盾也是真实的:城市与乡村的差异,妻子的现实计较与丈夫的情感牵绊,兄弟间因利益产生的微妙隔阂,“我”对父母的愧疚与无力……这些矛盾没有激烈的爆发,却如秋雨般渗透在字里行间,映照出普通人在生活洪流中的挣扎与和解。当“我”最终在父亲“一辈总比一辈好”的笑容中感到心境明朗,那份释然并非源于问题的解决,而是对生命本相的接纳——接纳亲人间的不完美,接纳命运的不可抗拒,接纳乡愁中既有温暖也有怅惘。
这场秋雨终会停歇,归乡的人也终将离去。但雨丝浸润过的记忆不会褪色,那些关于故土、亲人的往事,会永远留在心底,成为生命中最厚重的底色。《秋雨》写得好,正在于它用平实的笔触,写出了每个离乡者心中共通的情愫,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也能看见自己的乡愁与归途。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