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风对饮(外一篇)
徐业君
秋风来时,总带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它轻轻一旋,便打开了季节的锁——于是凋零的银杏、蜷曲的蝉蜕、还有我抽屉里未寄出的信,统统被它抖落在院中。
我们坐在井沿边对饮。它用枯枝搅动井水,搅碎一片浮云,说这是去年的雪。我捧起一掬水,掌心便游过几条银色的鱼,是它从北方河流偷渡来的。秋风笑了,笑声惊飞了篱笆上的麻雀,它们衔走几粒我们洒落的酒渣,像衔走几粒微醺的标点。
它谈起远方的山峦如何褪去绿袍,谈起稻田如何低头向大地认错,谈起某个黄昏,它曾把一朵蒲公英的遗嘱,吹进一位盲人的陶笛孔里。“而你呢?”它突然问,用一片枫叶戳了戳我的胸口。我沉默,它便翻动我的衣领,抖出几粒陈年的谷壳——那是故乡田野的残影。
夜渐深时,秋风开始醉醺醺地写诗。它用露水在蛛网上刻字,用雁鸣在天空押韵,最后踉跄着撞响檐角的风铃。铃铛里掉出一粒沙,它说,这是敦煌的月亮。我弯腰去捡,它却抢先一步,把沙粒吹进我的眼睛。
于是我的泪,成了它的酒。
我们干杯时,整个秋天都倾斜了。它把桂花酿成蜜,把落叶酿成火,把自己酿成我窗前那盏忽明忽暗的灯。临别时,它塞给我一枚冰凉的吻——是清晨的第一滴霜。
“下次对饮,该换你斟酒了。”它说着,把我们的脚印,一片片卷进远方的雾里。
搬运秋风
我站在九月的门槛上,突然想做个贪心的窃贼——把整个秋天的风都装进我的布袋里。那些金黄色的、带着稻香的风,那些卷着落叶的、沙沙作响的风,那些掠过山脊时变得透明的风,它们多像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天地间追逐嬉戏。
于是我开始搬运。先是把掠过稻田的风小心地折成方形,每一缕都带着沉甸甸的谷粒香;再把盘旋在银杏树梢的风捋直了,它们就会变成无数把小扇子,轻轻摇晃时能抖落一地的碎阳光。最调皮的是那些穿过巷弄的风,总要在我布袋里钻来钻去,带着糖炒栗子的甜味和烤红薯的焦香。
布袋渐渐鼓胀起来,像一颗被秋风灌醉的果实。我听见风在袋子里窃窃私语,有的说起在北方草原打滚的往事,有的抱怨被梧桐叶绊了跟头,还有的骄傲地宣称自己刚吹红了一片枫林。这些声音让我的衣角轻轻颤动,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去赴一场盛大的舞会。
突然,布袋破了个小洞。一缕风趁机溜出来,带着桂花的香气绕着我的指尖打转。我慌忙去抓,却看见它已经飞向远处的山峦,把整片枫林染成了晚霞的颜色。原来秋风是永远装不住的,它属于每片渴望飞翔的叶子,属于每个抬头望云的人。
我松开布袋的系绳。秋风们欢呼着涌向四面八方,有的去摇响屋檐下的风铃,有的去推动磨坊的老水车,还有的钻进我的衣袖,在我耳边留下一个湿润的吻。此刻我才明白,真正的搬运不是占有,而是让每缕风都能抵达它想去的地方——就像秋天注定要走向冬天,而温暖总会找到需要它的角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