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写小诗用的薛涛笺

郭松2025-09-19 16:16:18

写小诗用的薛涛笺

 

郭松

 

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诗人中,有个女子的名字绚丽夺目,这就是诗人、歌伎、清客薛涛。

薛涛创制了风行一时、留传千古的薛涛笺,因其住在成都浣花溪畔,以溪水造纸,又称为浣花笺。

西汉造纸术发明以来,如何将纸张做得质量更好、外观更精美,不仅是造纸匠人孜孜以求的目标,也是使用纸张的文人墨客的期望。

在东汉末以及魏晋时期,人们就开始使用涂布、染色等方式对纸张进行美化加工,将其染成赤、青、黄等不同颜色。晋人应德詹《桓玄伪事》记载:“玄诏令平淮作青、赤、缥、桃花纸,使极精,令速做之。”

唐代承袭魏晋以来纸张加工方式,发展出云蓝纸、金花纸等精美笺纸。中唐时期,居住在成都浣花溪畔的薛涛嫌笺纸纸张过大,不方便写小诗,让匠人制作一种小幅彩笺,专用于题诗赠友,形式清新雅致、别有情趣。

薛涛,出生于长安,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为“蜀中四大才女”。其父薛郧,仕宦蜀地病逝于此,薛涛流寓蜀中。德宗贞元年间,韦皋任剑南西川节度使,薛涛以歌伎兼清客身份出入幕府。薛涛在诗词上有很高造诣,与许多文人名士都有交往,与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王建、张籍都有唱酬。

薛涛制作薛涛笺,北宋苏易简《文房四谱》云:“元和之初,薛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人狭小为之。蜀中才子既以为便,后裁诸笺亦如是,特名曰薛涛焉。”又说:“府城之南五里有百花潭,支流为一,皆有桥焉。其一王溪,其一薛涛,以纸为业者家其旁……以浣花潭水造纸故佳,其亦水之宜也。”这种小巧的彩笺很适合文人写小诗。李商隐《送崔珏往西川》称赞薛涛笺:“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韦庄《浣花集·乞彩笺歌》亦云:“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闇红藏人不识。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红色。”

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薛涛笺的制作原料和方法:“四川薛涛笺以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提到薛涛笺用锦葵科植物芙蓉的韧皮造纸,并以芙蓉花汁染色制成。芙蓉在成都的栽植历史悠久,而今还是成都的市花,成都别称“蓉城”因此得名。

作为唐代一种私人定制的彩色笺纸,为何在历史上有如此大的名气?原因可能有二:一方面,薛涛作为一名极具才情的女诗人,在古代以男性为主的文人墨客中非常稀见,其精心定制的诗笺也因此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另一方面,造纸术经历魏晋南北朝的发展,至唐代从纸张原材料的选择到加工方式的应用都已娴熟,能够满足一些文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制专用纸张,以彰显个性与巧思。

薛涛笺为何诞生在成都?一方面与薛涛追求精致、善于创造的审美情趣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因为成都是唐代造纸中心之一,成都造出的蜀纸,以其“滑如春冰密如茧”而誉满天下,成都麻纸被指定为朝廷公务专用纸。一边是蜀地才女钟灵毓秀的创新能力,一边是蜀地积淀深厚的造纸技术,二者一相遇,薛涛笺便横空出世。

薛涛在成都浣花溪畔,制作的薛涛笺是一种红色的小幅诗笺,各页尺寸划一。也符合薛涛“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剩,乃狭小之。”的写诗习惯。薛涛制作这种纸笺,原意是为自己写诗之用,或赠送友人,因其制作精美,使用方便,从诞生之日起,就成为文人书斋中的宠儿。《笺纸谱》有云:“蜀笺自古有名,经薛涛而后精。”

薛涛笺随着薛涛与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大诗人的唱和声名鹊起,逐渐超越纸张的范畴,成为一种风靡一时的文化符号。随着薛涛笺的流行,其色彩也在不断拓展,在最初的红色之外,薛涛又发明新的染色技法,染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等10种颜色,所谓“十样变笺”。

对于薛涛来说,薛涛笺也为她的人生带来改变。薛涛笺成为当时写诗专用的高端用纸,不仅价格昂贵,而且供不应求,薛涛依靠着薛涛笺的收入,也拥有了安身立命的经济基础。相对薛涛来说,同时期的几位才女人生状况不算好,鱼玄机被情所困、李冶交友不慎,刘采春爱情坎坷,薛涛却能在吟诗楼中安度人生。不得不说,薛涛笺不仅是薛涛留给后世宝贵的文化遗产,更是一位女性超脱束缚、独立自强的表现。

在鸿雁传书的年代,昏暗的灯火前,一管笔、一方砚、一纸花笺,寥寥数语,道尽人间情味。春暖花开,最是情思涌动,一张笺纸上或寄托远方朋友的思念,或承载一份叮嘱与牵挂。笺之色、笺之意、笺之象,都有着春日的浪漫信息。

薛涛与元稹有一段爱情佳话,诗人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蜀地,后结识薛涛。二人虽相差十岁,却互相倾慕,一见如故,谈诗论艺,情谊渐深。后因元稹被贬出蜀任职洛阳,二人从此劳燕分飞,靠写于薛涛笺上的诗文寄托相思之情。元稹《寄赠薛涛》云:“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诗中提到薛涛心爱的菖蒲花,表达分别十余年后的思念之情。薛涛看到信后作诗《寄旧诗与元微之》云:“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

在明代,笺谱中有许多描写春天的典故笺,如《十竹斋笺谱》中的“历畊笺”“杏燕笺”和“春涛龙起笺”,皆明代制笺工艺——饾版技术印制的笺纸。“历畊笺”绘有春天的山地与树;笺上刻画的是《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的典故;舜为侍奉双亲,春日在历山一带耕作。此地的农民受到舜的感化,变得宽容仁厚,礼让成风,把肥沃的土地让给他人耕种。“杏燕笺”绘有杏花、双燕和春柳,一派春意盎然;杏燕典出“杏梁”,意指屋宇的高贵;杏燕笺喻为冬去春来,杏花开放,燕子衔泥筑巢,迎接春天。“春涛龙起笺”描绘的是春日江海波涛汹涌、龙跃而出的景象;相传龙每于春季抬首,为人间降雨,为农耕祈福;“春涛”寓意生机勃发、万物复苏的力量。

宋代文人对文房器物使用很用心,很多文人参与制笺。如苏州清逸之士颜方叔曾绘制带有春意的画笺。明代《苏州府志》记载:“郡人颜方叔好古清逸之士也,自号乐闲,玩艺翰墨,创造佳笺,其色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有表皆而裹者,砑成花竹、鳞羽、山林、人物,精妙如画。亦有用金缕五彩描成者。士大夫莫不珍贵也。”颜方叔不仅擅长手绘花笺,还制作砑花笺。有杏红、桃红、青绿三大类色纸,12种图案。宋代文人楼钥从外甥卢祖皋处得到颜方叔制作的精美笺纸后,写下《卢甥申之自吴门寄颜乐间画笺》,“年来吴门笺,色泽胜西蜀。春膏最宜书,叶叶莹栗玉……开缄粲殷红,展玩光溢目。巧随砑光花,傅色湿丹绿。桃杏春共妩,兰桂秋始萧。赵昌工折枝,露华清可掬。”诗中描述在红色砑花笺纸上,刻有花卉纹的木板砑出图案,再在花卉图案上手绘,加以晕染。笺上图案是桃花、杏花、兰花和桂花。

明清以来,笺谱中加入更多的花卉类笺纸,其中桃花、杏花、玉兰、荔枝都是春日笺纸的必备之选。《百花诗笺谱》采用木版套色印制桃花笺、海棠笺、玉兰笺等,是为春日限定花卉笺。鲁迅与郑振铎合作辑印的《北平笺谱》中,也收录许多春意盎然的花笺。如齐白石为松华斋绘制的“桃花笺”,周海英曾用这张笺纸给远在北平的祖母写信。齐白石还曾为清秘阁绘“紫藤蜜蜂笺”,其画笺题款平易亲切、余韵悠长:“都道漫天飞紫雪,山峰知得是花香。”用此笺写信,仿佛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紫藤花香。《北平笺谱》中有一幅俞明所绘人物笺。笺上一美人睡于花下,题句:“满天红雨乱缤纷,无赖春风自困人。间倚碧桃根下睡,尽教梦里过芳辰。”

张大千擅绘花卉,清新淡雅、简约脱俗的文人画笺,与齐白石妙趣横生、源于生活的民俗风格画笺不大相同。《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中收录张大千几张春日笺纸,题跋也富有春意。如桃花笺题:“嫩寒邨店酒旗风,几处寻春系玉骢?记得少年游冶事,一枝抝折粉墙

东。”春桃笺题:“武陵春腻雨,玉洞晓明霞。”杏花笺题:“南朝自此夸宫体,第一还应属杏花。”张大千写给画坛名家王师子的信,池使用了杏花笺。

一枚小小的笺纸,可谓集诗、书、画、印于一体。虽未书写,本身就是一幅作品。在春天,文人墨客挑选着带有春意的花笺,书写和记录着当下的心境。画笺、制笺、写笺、藏笺,也成就了一桩桩风雅的过往。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