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这个酒城
郭松
每次乘飞机,快到泸州时,从舷窗俯瞰,长江与沱江在此交汇,像两只手臂,拥揽着这个城。
江水赋予泸州灵性,长江如龙,江阳点睛,长江点活一个城,也点出一汪水,凤凰山下龙泉井水四季常满,清洌微甘,酿出醉人的美酒。
泸州坐落在长江黄金水道上,被誉最适合酿造蒸馏酒的地方。两千多年的酿酒历史,自古吸引无数文人墨客饮酒作诗,诗酒文化一直是这个城最靓丽的名片。
秦汉就有酒业的泸州,在诗的天空里自然更添几分灵气。一个城,两江水,微醺的酒意与诗情,是泸州诗酒文化的韵脚。泸州的酒,醉了巴山蜀水,更醉了文人骚客。
西汉时,辞赋家司马相如以《清醪》为题,赞颂泸州美酒:“吴天远处兮,采云飘拂;蜀南有醪兮,香溢四宇;当炉而炖兮,润我肺腑;促我悠思兮,落笔成赋。”道出酒助诗兴,诗扬酒魂。
泸州,身倚江河,头枕青山。酒在这里,是不可不说的豪情,饮进一杯清水,亦可呼出三分酒气。泸州,自古人杰地灵,都知道泸州山水醉诗酒,殊不知这诗酒与李白也有情缘。
诗仙李白曾到泸州,探访友人与之大笑同一醉,吟诗抒情。“中途不遇人,直到尔门前。大笑同一醉,取乐平生年。”饮泸州酒、观泸州景、访泸州友,李白与泸州的情缘不止属于前世,也延续到今生。
诗圣杜甫曾在泸州小住,对泸州景色与美酒甚为赞叹。“自昔泸川负盛名,归途邂逅慰老身。江山照眼灵气出,古塞城高紫色生。代有人才探翰墨,我来系缆结诗情。三杯入口心自愧,枯口无字谢主人。”杜甫到泸川(即泸州)喝酒,把盏叙诗后,说不知怎么答谢主人才好。兄台,喝酒不用付酒钱?哦,对了,读书人,谈钱俗。
“艳曲萦弦客思长,华灯相对少辉光。江阳酒熟花如锦,别后何人共醉狂。”杨升庵与简西嶨(xué)是忘年交,两人好到同进同出。有一天,简西嶨要离开,杨升庵在泸州凝光门江边摆酒为他送行。悲叹道:“苍天啊,你要走了,以后哪个陪我一起发酒疯?”
“百斤黄鲈脍玉,万户赤酒流霞。余甘渡头客艇,荔枝林下人家。”唐庚原本逆长江而上,一路上游览名胜,凭吊古迹。谁知路过泸州,喝了泸酒,醉到第二天才醒。醒来口齿留香,“得嘞,不走了。”就留在泸州飞云洞办学教书,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黄庭坚诗云:“眉山史应之,爱酒而滑稽。对鄙不肖,醉眼一笑。司马德操,万事但好。东方戏嘲,惊动汉朝。穷则德操,达则方朔。天地一壼,不胶者卓。应之老矣,似愚不愚。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
四川眉山人苏东坡自然也少不得常饮泸州酒,他在《浣溪沙·夜饮》中赞颂泸州酒:“佳酿飘香自蜀南,且邀明月醉花间,三杯未尽兴尤酣。夜露清凉搀乐去,青山微薄桂枝寒,凝眸迷恋玉壶间。”
陆游诗云:“小市门前沙作堤,杏花虽落不沾泥。客心尚壮身先老,江水方东我独西。”泸州过江—小事(市)。小市之所以小,是当时西南边67个草市之一。陆游路过此地,把“小”写足、写透了,把小市临沱江、长江的金钟碛、余甘渡头的梅花、杏花、杜鹃的叫声、江水的潮声都装了进去,诗中“江水东方我独西”,读着读着,怎么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呢。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楼红处一江明。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远处江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近处街市,茶楼酒肆,灯火渐起。张问陶斜倚栏杆,诗兴顿发,千古佳句脱口而出。有人说,泸州天生就长在长、沱二江温暖的臂弯里,两江夹一城,这里的诗风酒韵是天赐的风华。
杨慎留下的“江阳酒熟花如锦,别后何人共醉狂”,“余甘渡口斜阳外,霭迺渔歌杂棹讴”等,无一不透露着他对泸州风物的眷爱,泸州古八景亦是出自杨慎之手。若单从诗文判断,对泸州酒最钟情的诗人当数誉为“青莲再世”、“少陵复出”的张问陶。绿水环绕、青山掩映,泸州城的酒肆林立、酒香弥漫,对张问陶来说,是极致的诱惑。
绿水环绕,青山掩映,文人墨客对泸州酒的钟爱源于山水。忧愁时说“禁愁凭蜀酒,扶醉一开颜”;得意时说“营沟沽窖酒,宝山寻老梅。待把琼浆饮,醉吟子美诗”;思乡时写“暂贮冰盘开窖酒,衔杯清绝故乡天”;离开时又写“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正所谓执春秋之笔,著不朽诗篇,泸州的两江清水、忠山浅雪、烟火人家,风帆香橙、霞光酒影、杯中新月,都在诗人的酒杯里、诗文里。“风过泸州带酒香”,反映了酒城的面貌。泸州早有酒城之誉,但酒城之称,正式形成于朱德的《除夕》诗:“护国军兴事变迁,烽烟交警阗阗。酒城幸保身无恙,检点机韬又一年”。
到泸州市博物馆,能看见汉棺画像石《巫术祈祷图》和《对饮图》,泸州汉代岩墓、砖室墓甚多,已出土木棺、陶棺和石棺数十具。其中石棺画像《巫术祈祷图》和《对饮图》,反映了古江阳在汉代已是“以酒成礼”“以酒祭祀”“以酒宴乐”的酒业兴盛和崇尚酒文化的城市。9号石棺《巫术祈祷图》,1984年5月出土于麻柳湾新区基建工地;11号石棺《对饮图》,1987年5月出土于麻柳湾计划生育指导所基建工地。
在汉墓出土随葬品中,还有陶角杯和饮酒俑、舞蹈俑、击节俑、杂技俑、抚琴俑和饮酒俑。陶角杯1967年出土于忠山泸州医学院基建工地。饮酒俑、舞蹈俑、击节俑、杂技俑和抚琴俑,1987年4月出土于童家路能源科技大楼基建工地。泸州大曲老窖池在三星街(又叫营沟头)泸州老窖厂(原泸州曲酒厂)一车间,建于明万历元年(1573年)。窖池共四口,各长3.85米,宽2.4米,深2.4米,窖壁及窖底为油浸色弹性粘土。窖池使用时间越长,池内有益微生物越多,酒糟发酵就越好,烤出的酒就醇香。
新中国成立后,泸州老窖酒厂由温永盛、天成生、协泰祥等多家酿酒糟户合营而成,除保存有四百多年老窖池外,一百多年以上的老窖池就有三百多个,这些老窖池除主要分布在一、二车间外,市区肖巷子、上平远路、皂角巷以及小市等街区(遗憾的是肖巷子、皂角巷、上平远路没有了),都有百年老窖池。
当年在距泸州大曲老窖池约3000米,龙泉古井和重修龙井碑还被发现出来,井台为正方形,石质,边长1.05米,沿高0.1米,厚0.15米。井口呈圆形,直径0.75米。井腹为圆柱形,井底由整石凿成,中深4.26米。水质清冽甘醇,非遇特大旱灾,一般不枯竭。井旁土墙上嵌楷书阴刻“重修龙井碑”,署款为“大清嘉靖(庆)十二年仲夏月中浣吉旦”,系当时槽户舒聚源等重修。
1983窖池群,碑文“井以龙名,州属之胜境也。稽其建井之日,其久远而不可考也。井水清凉,凡汲饮者俱言其美,斯不愧为龙井矣。”明代舒氏糟户汲取龙泉井水烤酒,提高了酒质,减少了燥烈。初步具备了醇香浓郁的风格,为老窖大曲质量的不断提高,奠定了基础。龙泉井水,至今仍在汲用。
消失了的飞泉流觞,在市区忠山北麓真如寺(百子图)内。飞泉自寺西偏岩上飞泻而下,经石滩,流入石刻“王”字形曲槽中,至此水流减缓,历代文人雅士在此听鸣泉而雅咏,依曲水而流觞,抒爱国忧民之情,觅高山流水之音。明州守杨纶,曾在岩西北书刻“飞泉”二字。朱德驻泸州期间咏的《苦热》诗“三官寺外炊澹,百子图中曙色浓”诗句,是他在此有感而发之作。
《饮酒嬉乐图》如寺内百子图组塑之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雕塑。图中童子6人,有的持壶畅饮,有的举杯痛饮,有的卷袖持勺向坛中盛酒。另一童子未得到酒饮,站立一旁“生气”。整个构图疏密有致,动静协调,神态生动,童趣天然。反映了当时泸州酒文化活动在孩子中的影响,而《饮酒嬉乐图》雕塑,为泸州酒文化宝库增添了艺术珍品。
“千年老窖万年糟,酒好全凭窖龄老。”明万历年间(1573年),国窖始祖舒承宗精选泸州城外五渡溪优质黄泥建造窖池群,为如今的1573国宝窖池群,至今已断酿造生产近450年,窖泥微生物不断驯化富集,形成庞大的微生物体系,酿造之酒质日臻完美。这是我国现存建造早、持续使用时间长、原址原貌保存完整的古窖池群。
公元1324年,制曲之父郭怀玉发明甘醇曲,酿制出第一代泸州大曲,开创浓香型白酒的酿造史。明万历年间,舒承宗始建“舒聚源”酒坊,总结出从窖藏储酒到“配糟入窖、固态发酵、泥窖生香、续糟配料”的酿制工艺,绵延传承至今。泸州酿酒的故事,从刻有“天黾父庚”铭文的商代青铜觚,到存世稀少的元青花;从全国博物馆仅公开展览5件的元代釉里红转心高足杯,到与泸州老窖明万历国宝窖池同岁的龙凤纹青花大酒缸;从象征中国白酒第一次走出国门荣获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金牌,到白酒行业公认为新中国第一本酿酒技艺教科书的《泸州老窖大曲酒》……能看到泸州栩栩如生的往日辉煌,也看到泸州生机勃勃的今日繁荣。
泸州,是一个酒、城共生的城市,酒以城名,城以酒兴,酒和泸州有着数不尽的渊源、割不断的情分。历史变迁,岁月沧桑,多少往事在历史长河中灰飞烟灭,唯有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在岁月的熏陶中成为珍贵的文化遗产。
泸酒酿造源于秦汉,兴于唐宋,盛于明清,发展壮大在新中国,千百年的积淀形成香气幽雅、醇厚丰盈、绵甜爽净、回味悠长的泸酒特色,孕育质直好义、热情奔放的淳朴民风,铸就泸州老窖这个著名品牌。泸州老窖既拥有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573国宝窖池群,也拥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双国宝”单位。中国顶级白酒国窖1573,与白兰地、威士忌并称“世界三大蒸馏酒”。
泸州古称江阳,《春秋榖梁传》记载:“山之南、水之北为阳”。泸州因处于四川盆地南缘、长江以北的地理位置而得此名。从地理环境来看,泸州南衔山岭,北接平原。从西向东贯穿泸州的长江河谷地势最低,将城市一分为二。在丘陵平原间织成密集的河网,河谷阶地上,梯田层叠,以大米、玉米、高粱为主的农作物茂密生长。除了河流的灌溉,河谷温暖湿润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也为种植业的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在河谷田间,常见到长势喜人的红高粱,除了产量大,还颗粒饱满、色泽红亮且糯性强,是泸州人酿造美酒的法宝之一。
人在泸州,是和酒一起“发酵”了,即使不喝酒的人,也一定对泸州老窖不陌生。当其他人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向他人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泸州人只需要说出“泸州老窖”四个字,所有人就一定会恍然大悟。“能喝酒”“爱喝酒”仿佛刻入了泸州人的基因中。汽车驶入泸州市区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着酒曲发酵的气息。
有四百多年历史且至今仍在使用的老窖池,仅泸州老窖集团就有1619口。每到酒酿成熟时节,整个泸州城都仿佛被升腾的酒气包裹。其实早在先秦时期,泸州酿造出的“巴乡清”就是上贡周王室的贡品。《诗经·大雅·韩奕》记载:“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经学者考证,饯行席上准备的“清酒百壶”就是“巴乡清”。
随着泸州酒业与水运并兴,泸酒广开销路。北宋时期,泸州就凭借酒税跻身“一线城市”之列。“州境之内,作坊林立。官府士人,乃至村户百姓,都自备糟床,家家酿酒。”可谓盛极一时。“万户赤酒流霞”的泸州城早在酒香中浸润千年,而老窖池历经百年,富含微生物的窖泥使酒更加芬芳。一口口遗留的老窖池和愈加成熟的酿酒技术,成就了泸州浓香型白酒的盛名。
至于泸州人的酒量,并不是大家以为的“盛产美酒的地方,每个人都海量。”“我们喝酒像喝汤...”是泸州某首歌里的歌词,略夸张了。这句歌词,可能是形容泸州人的酒量,也可能是形容泸州人喝酒的一种状态。虽然是个比喻,喝酒像喝汤,毕竟是少数。
有的外地朋友,只要听说你是泸州的,就会把你划归到能喝的队伍里。如果你说你不喝酒,那可能会收到反问:“来自酒城,怎么可能滴酒不沾?”还有朋友说,泸州是酒城,每个泸州人都喝得,凶得很。尤其是女的,不开口则已,开口就是海量。因为那句“喝酒像喝汤”的歌词,泸州人常被外地朋友误会为喝得。
所谓泸州人喝酒“凶”,在泸州话里,凶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指态度,凶恶、拽;另一层是指厉害。泸州人说,这个人喝酒有点凶,或者说这个人喝酒凶得很,是凶字的第二层意思——厉害。对“泸州人到底能不能喝,喝酒到底‘凶不凶’?”,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多数时候,你问泸州人,可以喝多少,他们只会笑眯眯地回答:“可以喝点儿,喝不了多少。”有时候,这话是真的;有时候,喝了两小时,还是这样回答。也有低调自信的朋友,在被问到酒量时候,单手握拳,只伸出一个食指比个1,这个1有时候,表示能喝一点儿;有时候,表示可以一直喝。对多数泸州人来说,上了酒桌之后,喝得多不多?到底能喝多少?其实,并不取决于酒量。
泸州人喝酒的多少,酒量只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状态”’,状态好,可能超水平发挥;状态不好,可能焖一口就遭。还需要额外了解一个词“气质”。这里说的气质,并不是形容一个人的衣着相貌,而是指泸州人酒桌上表现出的一种气势。只要用上气质这个词,就是泸州人,在酒桌上遭遇了“挑衅”的时候。泸州人的酒量,未必很好;但是,在酒桌上,如果遭遇挑衅的朋友,泸州人绝对不输气质。
泸州人喝酒,还有个特点,是“有酒胆”。有的泸州人,可能没有酒量,但有酒胆;有酒胆的泸州人,在遭遇挑衅的时候,常以酒胆压制酒量,从气势上取胜,所以叫气质。一个人豪气冲天地一口闷掉,远远超出自己酒量的酒之后,抹一下嘴角,还自嘲一句:“泸州人,咋个都不得输气质。”这里的气质,除了指泸州人的酒量、酒胆,也指喝酒时,爽快不拖泥带水。坚持喝酒不输气质的人,一般都坚持不在人前表现出醉意,就算吐都是偷偷吐;虽然在回家之后,大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